高明的獵人,在狩獵休息的時候,總會留下預警的陷井,當陷阱被觸動的時候,就說明有獵物想狩獵自己!
張安平做事,自然會留下預警的小機關。
此時,他正一臉凝重的看着一條情報。
情報是彭浦傳來的,他預留的預警機關——一旦有人調查張安平和張家,這個預警機關就會被激活。
現在,這個預警機關激活了,意味着……日本人調查起張安平了。
【哪裡出了問題?】
張安平一臉的錯愕,好端端的,爲什麼會突然間調查起大漢奸張安平?
這個預警讓張安平意識到了不妙,因爲其餘後手已經撤離,一旦調查意味着“張安平”的身份就會曝光。
一旦坐實張安平便是軍統特工,那……
張安平沒有太多的思索時間,他咬牙做出了決定:
撤離所有他當76號主任期間安插的所有釘子!
其實彼時安插進入的釘子,刨除目前被日本人隔離審查的八人外,只剩下六人——這近三年的時間裡,一個接一個的“暴露”和撤離後,目前還剩下的就是這14人。
但是注意啊,是張安平當這個主任時期安插的還剩這14人。
這也就是張安平早有準備,否則想要往76號安插這麼多的釘子,簡直就是做夢。
“區座,我覺得情況應該沒到這麼嚴重的時候吧?”
曲元木被張安平的大手筆嚇到了,六個內應,說撤就撤,這未免……
張安平瞥了眼曲元木,凝聲問:
“幹我們這一行,切記勿有‘應該’、‘可能’、‘或者’這樣的詞語。”
“對我來說是賭一賭,但對深入狼穴的兄弟來說,那是他們的所有!”
“賭嗎?”
面對張安平的這句反問,曲元木沉默了。
或許,這就是兄弟們願意爲眼前這個人捨去一切的緣由吧,他們知道長官不會無視他們的生命。
不會拿他們的生命當兒戲——當需要他們赴死的時候,是真的要赴死,而不是爲了私利。
曲元木去安排這六人撤離了,但張安平的目光卻落在了76號,一直不曾挪開。
他要通過這件事,看一看到底是誰穿透了自己佈置的迷霧,能掀開已經過去了兩年的真相。
他有個強烈的感覺,查他的人,就是讓上海軍統損失慘重的元兇。
這幾日來,張安平一直在覆盤他走後軍統和76號的爭鬥。
越看他越確定一件事:
無論是第一階段的血雨腥風還是從中行別業的屠殺點燃的兩天的暴虐戰火,都是對方有意而爲之,其目的就如徐天所說,就是爲了讓軍統的行動力量在一次次行動中露出破綻。
但讓他疑惑的是第六情報組。
沈飛的行動組是被針對他能解釋,可第六情報組又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好巧不巧的跟沈飛情報組大規模遇襲是同一時間?
巧合?
但幹情報的又怎麼可能會相信巧合之說呢?
在思索無果後,張安平決意先將第六情報組的“問題”擱置——僅以行動組的大範圍損失來看,張安平判斷在敵人已知的力量外,還隱藏着一支力量。
這支力量能暗中從僞警察局動用人手、且會以僞警察局正當的名義,不會是以“借調”、“協助”等名義,所以才能讓僞警察局內部的釘子毫無察覺。
其次,這支力量能動用青幫的力量。
這裡說的能動用,不是說大規模動用,而是有青幫的大亨級人物,暗中在幫助對方。
只有這兩種方式才能避免被耳目衆多的軍統察覺。
關鍵是這種方式不是沒有前科,他之所以一定要弄死易默成,是因爲易默成已經成功構建了這種獨立於76號之外的體系。
而這種事恰恰是張安平不能容忍的,因爲在76號的體系之內,行動處也好、情報處也罷,亦或者新增的稽查處、偵緝處等等,他們的行動都會在軍統的注視之中。
可脫離了76號這個體系,這幫漢奸要做些什麼,軍統很難在第一時間察覺!
想通了這種可能後,張安平便秘密調查起來。
青幫那邊只要暗查誰最近跟日本人聯繫親密、誰的勢力正在呈快速上漲勢頭,基本可以八九不離十的確定了。
而僞警察局這邊,張安平則需要通過部署在各警局中的釘子,暗查警察局在行動組各據點範圍內的行動日誌即可。
兩種調查對於深耕於上海的軍統來說,都是易如反掌的。
僅僅兩天便有了調查結果。
下面彙報上來的結果由張安平和徐天兩人共同查看。
隨着對這些行動日誌照片的翻看,徐天和張安平的神色都凝重了起來。
果不其然,在行動組遭劫的半個月內,僞警察局對據點附近的巡查力度增加了數倍之多,且其中還有一個名爲“警察總署風紀檢查處”的人蔘與。
根據日誌表示,這個“風紀檢查處”之所以參與,是要檢查僞警察們日常工作的狀態。
可事實呢?
徐天看完這些照片後,萬年不變的神色上出現了一抹的愧疚。
“是我大意了……”
張安平擺擺手:“事後諸葛亮誰都會,敵人處心積慮佈局,又是暗中行事,這不怪你!”
張安平對於責任的看法是:
因爲你的疏忽、因爲你的急功近利、因爲你的緣故而導致的失敗,相應的責任你必須承擔!
否則對不起那些因爲你的種種緣故而赴死的兄弟。
但如果是非戰之罪,他不會遷怒!
當然,如何判斷,就是自有心證的事了。
徐天明顯不能釋懷,他沉聲道:
“‘風紀檢查處’這條線索我來跟!”
徐天不是一個吃了虧就強忍的性子,這一次無數的兄弟戰死,多名兄弟被捕,這口氣,他咽不下去!
張安平想了想,道:“注意這幾個人——”他用筆在照片上圈出了一些警局僞警察的名字:
“他們應該也秘密加入了這個‘風紀檢查處’背後的組織。”
“我們在警局的釘子不少,卻沒有一個釘子入選其中,這個組織挑人很有一套,你注意研究下。”
徐天點頭,接過照片凝視了一陣後,將照片投入了火盆,任其燃燒成灰以後才離開。
僞警局這邊的消息來得快,青幫那邊的消息也不慢。
幾條渠道都證實了一件事:
杜越笙的得意徒弟羅宏文,最近手上的鴉片數量激增,其勢力也得到了快速的擴充。
更有人親耳聽到羅宏文承認:南京方面有意任命他爲“禁菸總監部”副部長,被他婉拒。
這裡要說明一下,不管是重慶的禁菸機構還是日本人或者汪僞的禁菸機構,這裡禁的煙指的都是鴉片——而他們所謂的禁菸機構,往往都是他們一方最大的鴉片批發商。
名副其實的行禁菸之事、做擴煙之舉!
“羅宏文麼?”
張安平輕敲桌面,這一切就對的上了。
羅宏文儘管說婉拒了南京讓他出任禁菸總監部副部長的事,這事極有可能是真的,但他暗中跟汪僞合作也絕對是真的,否則在煙土“管制”的局面下,他手裡的煙土份額不可能激增。
只有一個解釋,汪僞或者日本人給他供煙土,他秘密爲日僞特務提供支持!
儘管徐天對“風紀檢查處”的秘密調查還沒有結果,但張安平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證實——
日本人玩了一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明着是爲76號擴充人手,但暗地裡卻組建了新的特務組織,並利用76號和軍統大戰期間、軍統行動力量頻繁出動的事實,暗中調查,查到了行動組大量的據點。
這纔有了血色之夜的發生!
可第六情報組又是怎麼回事?
真的是佘海旺的突然叛變導致?
那他爲什麼突然叛變?
……
確認了張安平就是軍統特工、甚至疑似是張曉以後,擺在師義梅面前的難題是:
如何處理76號!
她之所以一直隱於暗中,是因爲受到了易默成的影響,也是看清了76號四處漏風的事實。
而現在終於明白76號的釘子爲什麼拔了一個又一個,拔了一雙又一雙了!
因爲從一開始,負責這個機構的人就是軍統幹掉特工!
難怪76號的風氣就沒有正過!
思及這裡,師義梅恨不得告訴武田:76號張安平時期的特工,統統死啦死啦滴乾活!
但她遏制了這樣的衝動。
如果這麼幹,那人心就徹底的散了。
這也是爲什麼師義梅明明圈出來了21個疑似臥底的人,卻不能將他們一股腦的殺掉的緣故。
當然,不是沒人這麼幹,有一個叫汪曼春的女瘋子經常這麼幹,甚至在初看那些檔案的時候,師義梅一度認爲這是個臥底。
可直到確定張安平是軍統特工後,她便肯定這個女人就是個瘋子,她十有八九是死在張安平的手上,然後被僞裝成一起死!
“或許,可以用計將他們全……”
自語聲還沒結束,一名手下急匆匆的跑進來:
“處座,76號傳來消息,那邊出事了!”
師義梅臉上一喜,難不成是軍統的報復來了?
太好了!
她不是激動於友軍蒙難,而是軍統只要動起來,她便能想法設法的去追索線索,在一次次的追索中,像這一次一樣輕而易舉的將軍統的潛勢力挖出來。
壓抑着興奮,她問:“出什麼事了?”
“76號有六個特工神秘的消失了!”
“神秘的消失了?”
師義梅臉上的笑意逐漸的凝固。
76號突然間消失了六個特工,在內部還是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他們對特工的家裡進行了搜查,發現所有值錢的東西甚至是存款都沒有動,也就是說他們應該不是“潛逃”。
可六個不在同一組的特工,又是怎麼能在同一時間神秘失蹤呢?
聽着手下的彙報,師義梅沉重的閉目,隨後道:
“把他們的檔案拿過來,我要看。”
“馬!上!”
最後兩個字,她的聲音尖銳而急促了起來。
手下嚇了一跳,火急火燎的跑出去了。
沒多久,六份檔案全都到了師義梅的手上。
師義梅快速的翻閱着檔案,查看六人的入職時間。
果然,全都是在張安平時期!
看完後,她無力的靠在了椅子上,露出了一抹果不其然的釋然和耿耿於懷的憤怒。
那個男人,那個以張安平爲名,跑到日本人手下建立了特務機構的男人、那個以張曉爲名,令無數日本人夜不能寐的男人,他回來了!
不僅回來了,而且隨手一個大逼鬥,扇在了她的臉上。
“張曉,張安平……你的心機到底有多深啊!”
師義梅喃喃的自語。
她之所以是這般姿態,是因爲通過這六名特工的神秘失蹤,他嗅到了對方要說的話:
我知道你在查我!
師義梅的視角是這樣的:
我纔開始查、結果對方就發現了、同時做出了反制的手段!
沒錯,六名特工的神秘失蹤,在師義梅看來就是反制。
這六人是什麼身份?他們是臥底嗎?
如果真這樣想,那或許就是對方想要見到的局面!
假設他們不是臥底,那對方的目的就是讓她以爲這六人是臥底、從而掩護真正的臥底——這麼一來,又回到了第一個可能,他們就是臥底!
等於說張安平時代的臥底對方都撤離了。
可這麼一想,又回到了第二個問題,他們不是臥底呢?
也就是說,不管是不是臥底,接下來她都要投入大量的精力,用最仔細的方式去審查。
如果這些人是臥底,那她的精力就白白被牽制了。
可她又不能賭!
這便是師義梅倍感無力的緣由,僅僅一個簡單的招式,甚至對方撤離的極有可能就是真正的臥底,可她,卻被陷入了局中!
“張曉……張安平……”師義梅忍不住的咬牙切齒,就是這個滋味,這個該死的混蛋,隨隨便便一手,就能將人折騰死!
最讓師義梅感到絕望的其實是對方發現了她調查張安平這件事。
能做到這點其實很容易,她都能想到緣由:
在彭浦或者張安平登記的祖籍處安排人手,只要有人調查就立刻示警。
可問題是這已經是兩年後的事情了,而對方過了兩年時間,還準備着這樣的示警點,他做事,究竟有多麼的滴水不漏啊!
一陣無能狂怒的發泄後,師義梅重整心緒。
“他來了,應該很快就能查出來我身邊這支力量的存在吧。”
師義梅沒有驕傲的認爲張曉會察覺不到她的存在——對方肯定不會知道是她,但一定會意識到這一隻貓在黑暗中的力量。
微微嘆了一口氣,想要乘勝追擊的希望徹底的破滅了。
想到這她突然苦笑起來,對方明明還沒有做什麼,自己卻如臨大敵、心態崩亂,不該,真的不該啊!
【這或許就是張曉二字的威力吧!】
師義梅輕嘆,之前大勝軍統時候天下我有的豪情,區區一招反制,就被打得全無,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