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爲了名利,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即使最初是爲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利眼微沉,過去以及現在,自己的所作所爲又何其不是如此虛僞,要得到,就要付出。
冷眼看着陸陸續續上臺又下臺的人,第三天,在第十七個人又被重傷下臺後,一身着玄衣的男子走上了臺。
“報上名來,我不殺無名之輩”連續擊敗十七人後,怪手無不囂張地睨視着這個走上臺來,面貌醜陋的男人。
大會本應就此結束,不過若有人自信可以打敗最終勝利者,也是可以挑戰的,只是若因此丟了性命,無人會爲他不平,只會覺得他自不量力。
雖勝敗乃兵家常事,但螳臂當車的愚蠢行爲只會讓人笑話。
“……”玄衣男子微微側頭,並沒回答,他只是把一雙利眼似不經意地掃過怪手,就在那一瞬間,怪手突然發難。
媽的,那是什麼眼神!
從未見過如此嘲諷的眼神,不,說嘲諷還輕了,明明是一雙平靜的眼眸,卻隱含笑意,那種笑,可謂鄙視到了骨子裡。
這人就如此囂張,怎麼可以容忍?!
電光火石之間,勁風驟起,怪手猛地向玄衣人一掌襲來,只見玄衣人只是從容一躍,輕盈翻身越過怪手,瞬間後腳一動,怪手後背被踢中。
第一招便吃了個軟虧,怪手不由大感憤怒,頓時沉下手腕,出招隨即變得又快又狠,招招用了全力,玄衣人不敢再大意,抽出隨身的三尺纏布長劍,迅速接下襲來的猛烈招數。
能留在最後決鬥的人絕非一般,玄衣人與怪手兩人皆是人中豪傑,兩人各具特色。怪手出招猛烈,不留餘地,而玄衣人則以柔克剛,連續十幾招,刀光劍影間,衆人眼前只餘白光交錯,不見影人。
鏘!
噗!
又一番驟雨般襲來勁風颳過,一聲震驚心神的刀劍相碰聲從白光中傳出,衆人屏氣凝神,就在這時,烈血從擂臺上噴濺而出,由於事情發生太過突然,衆人只來得及屏氣凝神,待白光散盡,一軟綿綿的人正倒在擂臺中央,身體完全扭曲,他的周圍瀰漫着血水。
極具震驚之下,大會瞬間安靜下來。
這個被震斷全身血脈而死的人,是方纔還大戰十七人的那個武林高手?
雖在比武之前會籤生死狀,可一向都是點到即止,不會有人做到如此地步,畢竟有時以德服人更爲重要。
好殘忍的手段!
衆人心中大駭,不由再次看向那個一身冷意的玄衣人。
好厲害的人!
好狠辣的人!
會場四周的武林人士見此皆有些躁動,卻再無人敢踏上擂臺,一直高坐於前臺上方的離清見此眉目不由一斂,江湖中何時出現瞭如此人物?而這恐怕也是在場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還有人敢挑戰嗎?”連續大聲詢問了三遍,見無人應聲,離清宣佈道:“此次比武,由這位壯士勝出。請問壯士尊姓大名?”武林大會比賽三日,前兩日皆選出前九個贏者,第三日便是決鬥,而最終勝任者便是此次大會選舉的武林盟主,而能來場的皆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這貌不其揚的男子竟是從未見過,不知又是何方高人。
刀削似的薄脣微動:“景”
離清微笑道:“原來是景大俠。景大俠才武出衆,真是當世豪傑,不知景大俠師出何門,貴派又居於何處?”
玄衣人平靜的利眼淡淡地看了一眼離清,平聲道:“無師無門,只爲奪武林盟主而來”
這句話說的雖然平靜,卻不料立時掀起翻天大浪。
好一個張狂的人!
“景大俠可知這次大會的目的,並非只是簡單地選出一個武林盟主。因爲大魔頭赫連玄已經開始掠殺人命,武林中必須要有一個人來領導甚至是付出生命,景大俠應該好好思量一番纔是”
“嗤”地一聲,只聽玄衣人冷笑道:“知不知道又如何?既然你們召開了這次大會,而最終勝任者自然就是武林盟主!”
離清語塞,這是事實。
只要你有實力,就可以去爭奪。
到了如此地步,也不得不承認了。離清清了清嗓子,就要開口宣佈最終結果——
“慢着!”一聲清脆如黃鶯般的女聲從高臺上響起,衆人不由朝那聲音所在的方向望去……
“最終勝任者的確將會是整個江湖的武林盟主,可不包括古剎島的人!”
什麼?!
古剎島?!那不是赫連玄隱匿的地方?衆人一驚,不由轉首看向大會臺上的聲源處,只見一身着粉色薄紗蒙面女子坐於高位上,此刻正看向臺下玄衣人處。
“姬荷宮主所說的可是實話?”離清問道。
原來,此女子竟是月宮宮主——姬荷。
姬荷,姬荷……不正是五年前設計赫連玄的那個女子!
玄衣人的身形不着痕跡一凜,隨之轉首冷冷地看向姬荷。
姬荷見此,輕笑道:“本宮主所說一字不假,衆所周知,赫連玄雖已近十五年沒現身過江湖,可只要在十五年前曾被他迫害過,大家就該知道赫連玄曾使用的武功——浮塵絕經。能完全使用浮塵絕經的在江湖上只有他一人”
“對,我的家人當年就是被他用這武功一招斃命的”臺下一人怒瞪着玄衣人,漲紅了眼。
“不錯,浮塵絕經根本就是邪門歪道”
峨眉派掌門秋水蘭凝眉細思,慢聲問道:“各位所言皆有根有據。姬荷宮主如何知道這位景大俠是古剎島的人?”
水眸淡淡凝向秋水蘭處,姬荷語帶悲切,嘆道:“當年年少無知,犯過不少錯……不瞞大家,我曾暗戀過赫連玄,對他可謂無所不知,可他呢?根本就不顧一丁點情念,最後幾乎滅我半個月宮,當真是瞎了雙眼纔會對那種冷血絕情的人付出真心”說到這裡,姬荷悲傷地抹了抹眼角,纖指顫抖地指向玄衣人:“而這人,就是當年那個跟隨赫連玄爲虎作倀的神秘黑衣人”
什麼?竟是那個人?!
那不是……赫連玄也在此地?!
衆人一時躁動起來,紛紛朝四下裡張望,離清是這次大會的主持,赫連玄還沒出現,衆人竟是自亂陣腳,不由大聲喝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視線微微一掃,只有一人屹立不動,說道:“此時非同小可,姬荷宮主可有證據”
此時,臺下四周已有人抽出兵器把仍站立在擂臺上的玄衣人團團圍住,這種情況下,只要有人拿出一丁點兒證據,恐怕就會立即飛撲上臺。
姬荷淡笑道:“曾今我與赫連玄交過手,知道他有衆多影衛,個個身手不凡,而此人,方纔所使的武功,即使刻意隱藏,但還是露出了破綻,只有練過浮塵絕經的人才會使用!很不湊巧,我剛好領教過一個喚十三影衛的武功,這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影衛”五年前姬荷設計赫連玄,差點就要成功了,不料被一個影衛破壞,後來經過暗查知道是一個叫十三的影衛所爲,如今突然再次遇見,姬荷如何咽得下心裡的那口氣。
衆人怒視玄衣人,難道說,所謂的神秘黑衣人就是那個被喚作十三的影衛!
玄衣人神色平靜地站在擂臺上,內心卻微微一動。
“景大俠可有話說?”離清也不由整了整神情,問道。若此人當真是古剎島的影衛,怎麼可以做武林盟主?
玄衣人嘴角微扯:“武林中人也不過如此,既要靠實力說話,又不許有人比他厲害”話音剛落,已有人撲上臺來。
“納命來——”瞬間,擂臺上再次刀劍相向,瞬間激射出星火。
不同的是,這次是人海戰術,個個皆是武林高手,即使方纔玄衣人已經打倒怪手,此刻他也知道形勢對己不利。一個飛身,劍影飛流,人已遠去。
“武林就要有武林的規矩,我還會再回來的”
衆人不料玄衣人竟會如此之快放開到手的肥肉,還來不及阻止,已不見蹤影了。
玄衣人並沒飛離多遠,而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悄無聲息地潛回福來客棧,推開房門,一室寂靜。
“寶寶,快跟爹爹走了”
“……”
“寶寶?”玄衣人站在屋內的牀邊,連喚兩聲也沒得到寶寶的迴應,他終於意識到——
寶寶不見了?!
怎麼會?早上起牀時他才把那個小小的冰寒身體從懷裡扯出來,還一再告訴小孩不要亂走,就呆在屋裡等爹爹回來,如今被窩涼,人不見。
他在第一時間就回來了,不可能有人比他的動作還快,而寶寶更是不會獨自離開這裡,那爲何寶寶會不見了?究竟是何人做的?
這是寶寶第一次出來,心思單純,沒有自己在身邊陪着會不會害怕?寶寶身體不好,若遇見壞人怎麼辦?玄衣人高大的身形竟是隱隱顫抖。
不,寶寶不可以有事,那是自己這輩子唯一的孩子啊。
猛地推開門,一道勁風凌厲刮過,玄衣人避開,發紅的利眼直直射向屋檐上,那裡竟站立着一熟悉的背影。
“是你?”
即使已有五年不見,玄衣人還是在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背影,幾年不見,再見時,心裡竟微微感到酸楚,而那人欣長的身形就那麼淡淡地立於其上。隱約中有什麼變了。
“呵呵,是啊,小十三,好久不見”緩緩轉身,竟是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神醫明之染。
原來,這個玄衣人正是詐死逃離古剎島的影十三。
五年前,十三在明之染的暗中幫助下,成功詐死離島,五年後,這人再次出現。
十三微微皺眉,這樣哀悽的明之染不是他所熟悉的,他應該是那種萬事在於心的灑脫、狡詐之人,此刻他終於知道自己在看見這人的第一眼時,那種違和感來自哪裡了。
“你的頭髮···”怎麼會全白了?
明之染伸手撫了撫銀白似雪的髮絲,嘴角帶笑道:“銀髮三千···全拜你的好主子所賜啊”說到最後,明之染勾人的眼眸斜斜看向十三,幾分魅惑,幾分怨恨,而原本一張漂亮的娃娃臉盡是諷刺。
心下一沉,話到這裡,十三再也不能夠自欺欺人,把這當成朋友的久別重逢了,方纔那絲感觸被十三默默掩藏,苦笑道:“明之染,你突然出現在此,恐怕也不會是單純地來看我吧”多年來一直小心隱藏,而這次出山,十三自認相當隱秘,若非方纔在大會上動手比武,情勢所逼,他是絕不會使用浮塵絕經的,也就不會導致泄露身份,然而,也怪自己急於求成,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後悔也沒用了。只是不知這明之染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在這裡的,難道他方纔也在大會上?
明之染突然眨眨眼,那一瞬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與十三開玩笑的模樣,戲謔道:“那是自然,我來,其實是爲了看看我的···小侄子,嗯,長的還不錯,比才出生時病怏怏的好多了”
猛地擡頭:“是你把寶寶帶走了?!”一步跨前,十三怒目圓睜,道“把寶寶還給我,你有什麼不高興的儘可衝我來,寶寶還小,不關他的事”
“寶寶?”明之染微微扭頭,紅脣嘟囔道:“好難聽的名字。小十三啊,怎麼會不關寶寶的事呢,當初要不是爲了他,你又如何會不惜詐死離開赫連玄?呵,真可憐,那人事到如今還被矇在鼓裡”
十三臉色一白,刀削似的薄脣張張合合幾下,似有千言萬語梗於心,最後卻只是無奈嘆道:“怎麼會···他只會覺得更好”自己的離開,對那人只有好處,又怎麼會可憐。
明之染一聽,嗤笑一聲,鳳眸漸冷:“你要這樣認爲也行,我沒有時間再與你敘舊,小十三,寶寶我就先帶走了,三月後,鳳尾山,到時若見不到影七的人影,哼,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七哥?”十三一怔,疑道:“七哥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他不是在——古剎島”當年自己詐死離開,醒來時已經是半年後,而古剎島的勢力幾乎遍佈整個江湖,怕泄露行蹤,他沒有聯繫任何人,一直以爲影七還在古剎島。
“哦,對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明之染嘴角微扯,嘲諷道:“一年前影七要離開古剎島後,結果下落不明,小十三啊,你覺得他會在哪裡呢?”
十三心裡不由大驚,七哥爲何會突然離開古剎島?他不可能不知道下場會如何!而明之染如今又爲何要見七哥?他當初不是暗中就與七哥在一起嗎?離開古剎島必得經過生死殿,七哥,如今是生是死?
雖然千百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十三面上卻是一沉,明之染說了如此之多,無非是以爲七哥在他這裡,可他也是才知道。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七哥的事?”
“對不起?嘖嘖,小十三,我該說你太天真還是太愚昧”銀白髮絲迎風纏繞上身,隱約中透出幾分詭異,明之染冷哼:“要說對不起,這兩個字你應該比誰都適用!”
“要麼叫赫連玄放人,要麼就讓那個叫寶寶的死”
“不可以!”
“呵呵,可不可以不是你能做主的,有時間在這裡浪費口舌,還不如趕快去求你的好主子,說不定他會心軟救這個小孩”
明之染早就消失了,十三怔怔地站立在房門前許久。
多少年了,每每午夜夢迴,縈繞在身邊的總是無邊的害怕、痛苦、思念,這些種種如同夢魘一般日日折磨着自己。
不想嗎?怎麼會?
可回去,談何容易。
十三明白,那人如今就在古剎島。最近接連發生的幾齣命案,死者的死相極其慘烈,而主子殺人,從來就不會多一絲一毫,總是一招斃命,這些,他統統知道。
十三不明白,爲何事情會在一瞬間集聚在一起。七哥爲何會突然離島,明之染與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僅如此,明之染的銀髮三千又是怎麼回事?多年來他首次現身於江湖,早已做好安排,易容,隱匿武功,可最後竟仍是身份被識破,寶寶被劫,明之染前來威脅?一切難道真的如此之巧?多年平淡生活,讓十三一時竟是難以適應其中陰謀。
先前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爲何會成如今四分五裂的狀況?!當年在他詐死之前,一直都很擔心將來會不會因自己的事而連累明之染與七哥,所以他纔會在懷孕之時,賭在主子在乎孩子的面上,有意無意地爲兩人爭取承諾,以保將來平安。他把一切都儘可能地安排好了,又爲何會出現如今這番局面?
當年自己詐死,他不知道主子會作何反應,是淡然接受,還是憤怒,還是···有一點悲傷。
不管如何,已經過去了五年,就算再多再深的傷害,如今也該放下了。
好好帶大孩子,也就滿足了。
十三從未想過,今生今世,他還要再次踏入古剎島,不是要,而是必須。
明之染性情不定,從他方纔的話中可知七哥似乎被囚困於古剎島了。寶寶如今在他的手中,難道真的要用七哥去換回寶寶?可若是不答應,指不定明之染他會做出什麼令人後悔的事來。
回還是不回?!···
十三伸手捂住臉,遮住了滿眼的掙扎及悲傷。
那就回去吧,再深的罪孽,他也不得不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