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鉞登上了一架空天飛機,很快就抵達了太空中軍民兩用的軌道站“指環王”,轉入了伊謝爾倫與新拜占庭的專線客輪“光子玫瑰少女”號的客艙。
“光子玫瑰”號(Photon Rose)是一艘新式的半遊輪性質的客船。它擁有巨大的身軀,被船員和旅客戲稱爲“大玫瑰”(Big Rose)。與新羅馬帝國軍戰艦的楔子形外觀完全不同,身長超過萬米的“大玫瑰”不像玫瑰花,卻像一堆自行車輪從輪軸處串起來的。十個直徑超過五千米的環形客艙套在飛船細長的主體上,當處於反作用推進時,這些環形客艙便會轉動起來,使艙內的乘客因爲受到離心力作用,而感受到重力效果。
當然,環形客艙內的空間並非簡單佈置。所有供人們起居和活動的空間的地板方向,均與飛船縱軸線成一定夾角。保證了飛船加速前進造成的慣性作用力方向與環形客艙形成的離心力盡可能地一致,以免對其中的乘客產生太多的影響。
不過用離心力假扮的重力效果並不完美,甚至比一些天然小衛星的重力效果還差。“光子玫瑰”號環形客艙正常運行時,能產生略大於七分之一個重力常數的“假重力”。人在其上面,比在太陽系的月球上還輕。而且,這樣的重力效果並不能伴隨整個航程。一旦飛船進入超光速,出於安全與節能,環形客艙便會停止轉動,乘客也會被要求穿上太空服,固定在各自的艙室裡。
巨大的軌道站“指環王”伸出十一條細長的“手臂”從環形客艙及其兩側抓住“光子玫瑰”號的主船體,姜子鉞和其他旅客以及補給物資,正是通過這些“手臂”被自行杆或者機器人送入客輪。隨後,人們轉入到連接環形客艙的“輪輻”通道,進入到環形客艙。
每個環形客艙都擁有一千個十八平方米近四米高的標準房間,還設有十個公共餐廳和五個康樂大廳。所以“光子玫瑰”在標準狀態下可以運載一萬名乘客。它不是整個新羅馬帝國載客量最大的飛船,但卻是少數幾艘被認爲“奢侈”的客輪之一。
對於穿梭於星海的姜子鉞來說,在這種服務設施其全、管理高度智能化、居住設計十分人性化的客輪上生活,可是相當輕鬆。他迅速到達了自己的客艙,把隨身帶着的物件放置好。昨天的烈酒和伊謝爾倫行星的重力讓習慣太空失重的身體感到相當不適和疲憊。這下又回到太空,他反而感到輕鬆自如,便把自己固定在牀上,準備在飛船啓航之前好好休息一下。
隨着客艙燈光的自動熄滅,姜子鉞緩緩閉上眼睛,他彷彿又回到暗無天日的星際行星“易”之上。美麗的陳維茵也漸漸浮現在眼前,朝他微微一笑。當他想伸手去觸摸對方時,對方卻迅速消失在混沌的空間裡。他的意識慢慢地變得朦朧不清,很快便忘記了一切,進入睡眠。
一陣悅耳的高音階樂聲響起,把姜子鉞喚醒,接着他聽到了來自女船長優美的提示:
“旅客朋友,你們好。歡迎搭乘新羅馬聯合交通集團公司,伊謝爾倫行星至親拜占庭行星客運專線,‘光子玫瑰’號客輪。我是船長何秀麗,我和我的船員將在未來二十天裡爲大家提供安全、優質的服務。現在飛船準備起航,二十分鐘後起動模擬重力,請旅客朋友就近固定身體,以免發生碰撞。特別是有小孩的旅客朋友,請你們照看好小孩。如有任何不便與困難,請立即向身邊的服務人員尋求幫助。感謝您的支持與配合。”
已經習慣於在星際之間穿梭的人聽到指示後,馬上就近在上用安全帶或者安全扣,把身體固定在艙壁上、座椅上、牀上甚至馬桶上。空中小姐也全面出動,她們身穿着緊身的太空便服,展現着美妙的身體曲線,幫助小旅客固定身體。有些小孩子在失重的狀態下既害怕又好奇,就像在沉溺在水裡一樣,在空中一邊興奮地大叫,一邊不斷地翻滾、遊動,連大人和空姐都一時制止不了,甚至要出動空哥才能將他們老老實實地固定在坐椅上。
“指環王”連接“光子玫瑰”號的十一條三千多米的長臂,末端接連脫離,並收縮回來。“光子玫瑰”號也迅速啓動分佈船身各處的姿態控制器,小心翼翼地開始橫向飛行,離開“指環王”軌道站。
駛離“指環王”不遠,“光子玫瑰”號的十個“車輪”便開始旋轉起來,其“輪軸”的尾端也噴發出耀眼的光芒,推動飛船加速前進。黃色的行星伊謝爾倫也越來越少,恆星“惠齊洛波契特利”也越來越遠,至於另一顆更遙遠的恆星“帝釋天”很快便消失在視野當中。
隨着旋轉客艙的模擬重力達到正常值,船長何秀麗也宣佈解除乘客們的固定要求,客艙之內可以自由活動。在進入超光速之前,還有將近十個小時的反作用航行時間。
姜子鉞也沒有了睡意,便起身。他還沒有適應客輪的模擬重力環境,習慣性地像在軍艦上那樣,一躍而起,準備將身體飛到空中。誰知身體是飛起來了,但很快卻迅速向地板飄落。好在這個冒牌的重力效果不強,加上他身手敏捷,迅速調整姿態,纔不至於跌落在地板上,穩當地站到地板上。不過就算是跌下來也不會受傷,客艙裡的所有部分者敷設了具有很高彈性的複合材料,可以有效吸收碰撞產生的動能,防止人員撞傷或者摔傷。
姜子鉞輕飄飄地邁起步來,走向門口。對這種模擬的重力他還不是很適應,但要比伊謝爾倫行星上重力環境舒服得多,他也就享受地走出門口,準備在這客輪裡散步,調節一下低落的情緒。
一走出房間,姜子鉞就遇到一位頭戴船形帽的女兵。
這名女兵見到他沒有敬禮,但卻以一種敬畏的口氣叫道:“您好,長官。”
姜子鉞並不認識對方,不過立即被她的問候吸引住,打量了一下。
這名還頂着列兵的小步槍肩章的女兵,有一頂漂亮的金髮,在客艙通道的燈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芒。她也正用一雙發光的藍色眼珠注視着姜子鉞。只是那線條優雅、皮膚白晰的臉蛋卻顯示出疲憊不堪的神色。但是疲勞並沒有影響到她此時的容顏,反而讓她臉上的肌肉放鬆,呈現出有別於平常女人的美好容貌。
姜子鉞朝她微微一笑,略帶着慚愧,說:“你不用叫我長官。我已經被開除出軍隊了。”
女兵的臉上立即泛出一陣迷人的笑容,問道:“那我怎麼稱呼您好呢?叫您姜先生嗎?”
“我不習慣別人叫我先生。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姜子鉞,叫子鉞也行。如果覺得子鉞的發音太拗口,就叫維特好了。”姜子鉞保持着微笑,向對方說道。
“好的。那我叫您維特好了,這是您的英文名字嗎?”女兵也保持着微笑。
“是的。另外,列兵龐帝克,請別用敬稱,我已經不是軍官了。”姜子鉞強調道,“雖然我的年齡肯定比你大一些,但我想還不至於大到要用‘您’。”
聽到對方叫自己的姓,女兵有點驚訝地問:“您怎麼知道我的姓名?”
“看來你還不習慣於自己的軍人身份啊。軍人的不都是把名字貼在胸口嗎?”姜子鉞說着就用目光掃了一下對方的右胸口。對方的西裝上衣右胸處貼着一箇中英文名字:丹娜·龐帝克,Donna Poundick.
“我都給忘了。”丹娜說着發出不好意思的笑聲。
對方動聽的笑聲讓姜子鉞感到很舒服。他展現出熱情的神態,問道:“你也要回新拜占庭行星嗎?”
“新兵訓練結束,我是奉命調到國防總部的。”丹娜回答道,口氣透着興奮也透着擔憂。
“很不錯哦。”姜子鉞立即發出讚歎,“新兵訓練結束就能被調到軍部,那可是幾十萬人選中一個的好運氣哇。”他並不知道丹娜是“太極”行星市民,享用相當優惠的兵役政策。
“那裡的情況怎麼樣?”丹娜急忙問道,顯示出濃厚的興趣和熱切地期盼,“我是說工作情況。”
“我從沒在軍部工作過。不過那裡不太像軍隊,都是些行政工作,而且每天只要工作五小時,還享有固定的雙休日。其實,軍部更像是一個公司。”姜子鉞滔滔不絕地向丹娜介紹,“你去那裡工作,就像個白領,不怎麼像軍人。就算被派去站崗執勤,常常也只有兩個小時。你知道我們艦隊是怎麼評價軍部的人的嗎?”
“怎麼評價?”
姜子鉞還沒有回答,卻先行笑了起來,說道:“我們給他們一個很不雅的綽號,叫‘屁股艦隊’。”
丹娜聽後卻沒有跟着笑起來,倒是顯得有些尷尬,只是跟着強調道:“確實很不雅。”
“因爲有一次,博格道夫元帥到軍部辦事,發現軍部裡很多人都使用電動座椅,工作時經常不走路,直接坐在電動椅上移動。元帥很氣憤,在一次兩大艦隊聯席會議上把這個事當作反面教材,教訓那些懶散的軍官。”姜子鉞饒有興趣地向丹娜講解國防總部的掌故。“我還記得他當時的話。他說國防總部的人只要屁股還在,就可以運作,但我們不是‘屁股艦隊’,還要打仗、巡邏。從那以後,很多人提到軍部的人,常常說成‘屁股艦隊’。”
姜子鉞一時只顧着嘴快,不加思索地把話說完。然而他很快就驚發現丹娜的臉色變得有些不悅,並且一聲不吭。他這纔想起對方是要調到軍部去,也就是成爲軍部的人。自己的話豈不把對方也概括進去了,等於把丹娜說成“屁股艦隊”新的一員了。
於是,姜子鉞趕緊用誠懇的語氣說道:“其實都是些玩笑了。有時候,我們也挺嫉妒軍部的人,不用在敵人的萬仗死光中生死拼殺,不用在危機四伏的空間巡航。呆在舒服的辦公室裡,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雖是玩笑,但畢竟有些大了,即使姜子鉞以現身說法的形式來彌補剛纔口無遮攔帶給對方的傷害,也沒什麼效果。丹娜冷冷地迴應道:“不是說,在哪裡工作都是在爲元老院與羅馬人民服務嗎?”
“是的,是的。”姜子鉞連忙點頭稱道,“所以說只是個玩笑嘛。就像邊境艦隊和中央艦隊之間也總會相互調侃。我們說他們是寵妃,是城管,是嫡系部隊,他們說我們是後孃養的,是看客,是治安聯防隊。不過這都是平時無聊的玩笑,但是一打起仗來,大家照樣親密配合,協調一致。”
對方的神色並無大幅度的好轉,姜子鉞說完趕緊轉移話題,問道:“列兵龐帝克,你也住這個客艙嗎?”
儘管這是純粹的廢話,但卻起了不小的作用。
丹娜微笑着回答道:“是的,我就住這裡。”她說着朝一邊看了一下,房間剛好在姜子鉞隔壁。
她接着說:“我想出去逛一下,有重力的飛船,我還是頭一次坐呢。”
“我正好也準備去逛逛,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你。”姜子鉞顯得很開心。與丹娜這短短的對話,讓他的心情好轉了許多,少了很多沉重感和愁悶思緒。
丹娜笑了笑,低聲問道:“你不陪你女朋友嗎?”
“女朋友?”姜子鉞滿臉疑惑地反問道。
“請原諒,我本不該問這個問題。”丹娜鄭重其事地說道。
“不,這個沒什麼。”姜子鉞滿不在乎地說,接着卻嘆息道:“只是我現在沒有女朋友。”
聽到姜子鉞這麼說,丹娜好奇地問道:“那早上的儀式,你和那個上尉……”
明白對方所指,姜子鉞不禁爲之發出一陣苦笑,連忙解釋道:“其實我跟她沒關係。”
話一出,他又覺得這樣表述不正確,急忙更正:“不,有關係……不不,只是有點關係,工作上的關係。”
顯得有些語無倫次的姜子鉞讓丹娜感到好笑,她趕緊對姜子鉞說道:“你不必解釋,那是你們的私事。”
“不不不。”姜子鉞着急地叫道,畢竟那事的真相可是關乎他個人的清白。在這個道德風氣總體趨於傳統和保守的國家裡,從一個普通工人家庭長大的姜子鉞還是相當在乎個人的生活作風。他可不希望美麗的丹娜誤認爲他是個花花公子。
於是,他接着以律師在法庭上陳述案情的嚴肅與端正態度解釋道:“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昨晚我跟同艦的弟兄去喝酒,我酒量不行,很快就醉倒了。斯陶德特上尉找到我,把我送回公寓,但她沒有馬上離開,在我的房間裡睡覺了。我當時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有誰在我身邊。今天早上醒來,才發現她也在我房間裡。”
隨着陳述的進程,他的口氣也變成了嫌犯自我辯護時的無奈與絕望:“我們真的什麼事也沒發生。我起牀的時候,昨晚穿的衣服還好好的呢。你要相信我。”
對姜子鉞的反應和辯解,丹娜感到既好笑又難爲情,只好禮貌地說:“我相信。”
但姜子鉞卻還放不下心,繼續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斯陶德特上尉喜歡過我,可是我已經明確拒絕過了。昨晚她也許是想多陪我一會兒。可是我醉得像個死人一樣,哪裡知道她會留在我的公寓裡。要不然的話,我肯定不會把她趕走。”
“是啊,要是你不喝醉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丹娜輕輕地發出感慨。
姜子鉞嘆着氣說道:“我現在也很後悔,要是昨晚不喝酒的話,兩個人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我還是太意氣用事了。”但他並沒有繼續說出喝醉的緣由。
“要不,我們去喝點什麼?”丹娜提議道。
“喝點什麼?”姜子鉞顯得心有餘悸,幸虧他反應敏捷,趕緊接着說:“好主意,今天的晚飯我來請客好了。”
“謝謝。船票不是包含餐費了嗎?”
“包含的都是普通的飯菜,很多名菜都是要加錢的。剛好財務部把這幾年扣下的獎金和工資一次性發還,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所以說,被開除也不全是壞事,至少不會被艦隊拖欠工資和獎金了哇。”姜子鉞高興地說。
“你還挺樂觀的嘛。”
“怎麼說呢?有時候不去想哪些不開心的事,心裡感覺也就好多了。我們走吧。”姜子鉞熱情地邀請道。
已經把生活補貼和從家裡帶來的錢花得精光的丹娜,對於姜子鉞的邀請還是動了心,高興地迴應:“太謝謝你了,維特。不過,你能先去餐廳等我嗎?我得換個衣服。”
她還記得早上教官說過的話,跟人約會不要穿軍裝。
“當然可以。”姜子鉞爽快地回答,看了一下顯示在通道空間裡的艦內地圖,問:“咱們吃中餐好嗎?”
“中餐?”
“對,中國菜。”
“我還從沒吃過呢,太好了。”丹娜睜大着眼睛叫道,興奮與期待之情溢於言表。
“那我們嶺南餐廳見了。”姜子鉞指着立體成像上的位置說道。
“好的,呆會見。”丹娜則迅速返回自己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