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博還未能離開“天狼星大樓”,便碰上了“海格力斯”號戰列艦大副斯卡蒂•提亞西少校。當然,這不是偶遇,而是提亞西少找他。
“長官,我找您有事。”斯卡蒂說道。
“有什麼請儘快說吧。我還有約會呢。”羅博顯得有些不耐煩。實際上,在攻佔“弓激波”空間站的戰鬥之後,除了工作上必要的發號施令和商談外,羅博就不再跟這個他認爲過於兇殘的手下多說一句話。
“我請求您撤消對我調動的申請。”斯卡蒂懇請道。
“報告我已經呈上艦隊參謀部了。”羅博回答道,“我不會撤消的。你認爲你和我還能在‘海格力斯’號上精誠合作嗎?你在我的麾下犯了在我看來無法饒恕的錯誤,我只能請求上級把你調離我身邊。不過,這也許對你來說是件好事。”
“好事?”斯卡蒂驚訝地問道,但語氣中更多的是不快。
“修復後的‘喬治•杜威’號戰艦隊缺乏軍官,你可能會被調過去當大副甚至代理艦長。在新式戰列艦上服役應該比在老舊的‘海格力斯’號更有前途的。”
“可是,長官,我不想離開‘海格力斯’號。”斯卡蒂堅持說道。
“你必須走。”羅博冷冷地說。斯卡蒂在“弓激波”空間站裡當着他的面殺死俘虜,讓他蒙羞,使他對眼前這個來自新羅馬帝國的女軍官充滿了偏見和不滿。他非常直白地告訴斯卡蒂:“總而言之,我不想跟你共事。再見吧,祝你在新崗位上取得更大的成功。”
羅博也不顧對方的反應,說完立即轉身離開。他希望儘快忘掉斯卡蒂這個對自己舊母國充滿仇恨的女魔頭,快步融入寬大通道里的人流。
與宋曉瑜的晚餐地點選在盤古市繁華的海倫娜大街的阿弗洛狄忒西餐廳。這是盤古市有名的高檔西餐廳,聯邦上流社會青年男女約會的必選地點之一。進入餐廳有特殊的要求,男顧客必須穿上禮服或者正裝,女顧客要穿着古典長裙,若是穿着像連體緊身的太空便服、T恤衫或者短褲、迷你裙之類的現代服裝,餐廳門童會將其拒之門外。
所以羅博換上聯邦國防軍的軍禮服。鑲金線的白色大蓋帽,黑色雙排扣海軍上衣,白色立領襯衫,戴着一個黑色領結,左胸上掛着三排整齊的勳章,右胸上綴着姓名銘牌、國防軍金質艦隊徽章。遠遠看上去,他就像一個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蒸汽時代的海軍軍官,但他指揮的戰艦卻是在太空中飛馳。
宋曉瑜則穿着一襲綴有清淡的花朵圖案的淺色塔夫綢裁製的長袖連衣裙,黑色的天鵝絨蝴蝶領、腰帶和同樣顏色的束袖口,將她點綴得十分典雅美麗。這一回,宋曉瑜沒有打扮那個招牌式的奧戴莉•赫本頭髮型,而是像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的時尚女性,把頭髮電成筒狀卷,然後梳到腦袋的後面和兩側。
一支小型的室內管絃樂隊,正演奏着一首叫作《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的曲子。一些情人正和着舒緩優雅的曲調,在餐廳中的舞池裡輕柔地踏着舞步。桌上,羅博送給宋曉瑜的紅玫瑰爭相怒放,展現出無盡的妖嬈華貴。人們的穿着打扮,加上阿弗洛狄忒餐廳的歐陸宮庭風格裝潢,法蘭西風格的浪漫曲調,讓羅博感覺自己彷彿坐在二十世紀初的上海外灘某個洋人開的高檔餐廳裡。
羅博舉起手中裝着紅酒的高腳杯,微笑着向宋曉瑜說道:“來,爲你的美麗乾杯。”
宋曉瑜也舉起酒杯,溫柔地與對方碰杯,說:“爲你的遠大前程。”
“也爲我們未來的的美好生活。”羅博補充道,說話的同時把臉湊近對方。
宋曉瑜卻沒有做出反應,而是輕輕搖晃了一下酒杯,然後把酒杯送到嘴邊,嗅了嗅,再呷了一口。隨後略微閉着雙目,臉上呈現出滿足的神情,品味着這種產自元老院與羅馬人民治下阿非利加行星的精品紅酒。
“2833年的阿非利加紅酒,果然非常香醇。”宋曉瑜稱讚道。她從小就在金山銀山中打滾,什麼名酒美味都償過,對於紅酒的要品質要求自然也非常高。
美人加好酒,無數男人夢寐以求。
可惜羅博似乎感受不到其中的美妙。對於宋曉瑜的話,他卻不甚知趣地說:“感覺也沒什麼,跟士多店裡九塊九一瓶的好像沒什麼差別。”
對於男友的有眼不識泰山,宋曉瑜並不在意,只是以一種飽含優越感的眼神看着羅博,微笑着解釋說:“2833年的阿非利加氣候可是萬年一遇,產出的葡萄可是人類乾紅釀造史上最好的原料。據說那一年,有人在摘葡萄時偷吃太多,都醉倒在葡萄架下。”
“這麼誇張?”羅博吃驚地說,“不是都用機器人自動採摘的嗎?”
男朋友在奢侈品知識上的無知,也令宋曉瑜大吃一驚。但她還是耐心地告訴羅博,說:“阿非利加行星專門出產高檔紅酒的地區都是用人工和畜力進行生產勞動,葡萄種植和釀酒全過程都是嚴格遵循傳統方法,杜絕污染。據說酒莊裡連電力照明設備都沒有,晚上只能點蠟燭。”
羅博感激地點點頭,向女朋友的傳道解惑表示感謝。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單單手中的紅酒就報銷了他作爲國防軍中校的兩個月工資。
“我對酒和食物都沒什麼研究,可以說根本就沒興趣。”羅博坦誠地說道,一邊是向可能的未來夫人赤誠相見,一邊也算是爲自己的無智辯護。
“我看也是,估計只要能填飽肚子的東西,你都塞得入口吧。”宋曉瑜略帶着鄙夷說道。眼前的男友比她大上不少歲數,可是見識似乎與其年齡不成比例。
“沒辦法啊,像我這樣的職業軍人,幾乎一年到頭都在跟帝國軍作戰。”羅博嘆息道,“隨便一餐都有可能是最後的晚餐。如果挑食,沒吃飽,弄不好陣亡了,作了個餓死鬼,那就不好了。”他既是對自己的戰爭經歷發出感慨,也是希望從宋曉瑜身上博得些許安慰。
“看你說的,好像隨時都會死人。”宋曉瑜不滿地埋怨道,“你現在不是好好地坐在這裡喝酒吃肉嗎?”
羅博這才覺得宋曉瑜並不那麼善解人意,至少對他和他的工作缺乏瞭解。不過,也不能全怪宋曉瑜本人,一棵在溫室中成長的薔薇哪裡會體會山谷中野百合的艱辛。羅博笑了笑,既是對曉瑜的話,也是對自己剛纔不現實的期盼,然後嚴肅地說道:
“死人是很平常的事,而且往往是全身暴裂那種恐怖的死法。你會感覺到心胸破裂,腦袋炸開。每一根血管都會撐破身體,將血液噴灑出來,甚至每個細胞都會破裂,身體會變成血肉模糊。”
宋曉瑜嚇得丟下手中的刀叉,在盤子中激起尖銳的響起,頗有些失態。她趕緊用餐巾擦了一下嘴,接着喝了一口酒定定神。這才厭惡地朝羅博報怨道:“噁心死了,吃飯你怎麼能說這些?”
羅博則泛出滿足的笑臉,但沒有馬上回應她,而是拿起刀叉熟練地切下一塊黑椒牛排,送進自己的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必須讓她明白,今天能坐在這個充滿浪漫情調的地方飲着玉液瓊漿,泡着俊男帥哥,是經過千千萬萬人在太空中身體被迫暴烈而亡才換取得來的不易果實。
把牛肉吞下後,羅博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隨口問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那樣,你會傷心嗎?”
宋曉瑜沒好氣地盯了羅博一眼,略加思索,作出嚴肅地姿態,鄭重地回答說:“會,但我會再約個男從來這裡吃飯,把你忘掉。”
她這種迴應反倒讓羅博對她的真正意思捉摸不定,只好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那我也可以安息了。還真怕你聽到我陣亡了,你也跟着上吊作個貞節烈女呢。”
“噢,天啊。什麼時代了,你居然還要求我作貞節烈女?”宋曉瑜對羅博的話簡直難以至信。
羅博對宋曉瑜那種近乎認真的質問感到好笑,解釋道:“說說玩笑而已。不過話說回來,我以後還不一定會娶你,你想爲我作貞節烈女的機會恐怕也沒有。”
面對羅博從一個玩笑開到另一個玩笑,宋曉瑜也不甘示弱,針鋒相對地說:“你放心,我也不一定會嫁給你。說不定等一下,我就看上一個比你更帥、更有魅力、更溫柔的男人。”
她的話音剛落,一個充滿磁性的男低音便在旁邊響起:“宋小姐,請恕我冒昧,能否佔用您一點時間?”
宋曉瑜這才發覺他們宴席旁已經站着一位穿着黑色阿爾伯特王子大衣、頭戴高帽、拿着紳士棍的俊美中國男子,他的大衣裡還穿着灰色馬甲和白色的高領襯衣,繫着一條藍色絲綢領帶,領帶上印有一個金色的圓形家徽——兩個鼓錘交叉在一面大鑼下方。
宋曉瑜似乎爲這個男青年的美貌傾倒,有些不知所措地注視着對方,問:“請問先生,您剛纔說什麼?”
“他希望能佔用你一點時間。”羅博搶先替突然出現的男子回答。
“時間?哦呵,當然可以。”宋曉瑜開心地叫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他是來找我的。”羅博又搶先替新出現的帥哥回答。
俊男紳士地朝宋曉瑜點了點頭,溫柔地說:“是的,宋小姐請您原諒,我想請我的兄長羅博中校,跟我的母親談一下,希望您能同意。”
“原來是你兄弟?”宋曉瑜驚奇地說。
“我來介紹一下。”羅博只好陪着笑臉說,“羅孝琛。”
羅博沒有多說,眼前這個完全可以成爲強勁情敵的“兄弟”其實跟自己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羅孝琛是羅本生前在外沾花惹草生下的衆多私生子之一。不過羅孝琛的母親相內佐合子與羅趙冰關係很好,羅孝琛只比羅博小一個月,學生時代與羅博就親如兄弟。只是兩人現在的事業相差甚遠,才少有聯繫。有趣的是,羅博和羅孝琛直到羅本去世時才發現,原來他們還有一個“共用”的老爸。
宋曉瑜趕緊禮貌地站起來,向對方伸出右手,熱情地說道:“您好,羅先生。”
羅孝琛輕輕地握了宋曉瑜右手手指部份,然後說:“請叫我孝琛。我還真不習慣宋小姐叫我羅先生。”他了解作爲兄長的羅博跟宋曉瑜現在已經存在的和今後可能實現的關係,不太願意聽到對方用對待陌生人那樣來稱呼自己。
“好的,孝琛。”宋曉瑜回答道。
羅博站起來,對羅孝琛說:“好了,我們走吧。”
宋曉瑜見自己被兩個帥哥拋下,着急地問道:“哎,你們去哪?”
“宋小姐,家母和我也在這裡用餐,剛好看到兄長,所以我想請他過去勸一下母親。”羅孝琛回答道。
“勸你母親?”宋曉瑜好奇地問。
羅博卻不耐煩地對宋曉瑜說道:“男人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和孝琛去去就來,你在這裡等着。”
對羅博表現出來的大男子主義,宋曉瑜去非常不快,說:“我也要跟着去,一定要。順便也可以認識孝琛母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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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博拗不過她,只好乾脆付了賬,帶着她一起走到相內佐合子的飯桌前。
一見到相內佐合子,羅博就禮貌地問候:“阿姨好。”
“你好,羅博。”佐合子趕緊站起來鞠躬回禮,接着又對宋曉瑜說:“這位是宋曉瑜小姐吧,你好。”
“你好,伯母。”宋曉瑜點頭致意。她這時才明白,爲什麼羅孝琛長得那麼俊美,原來其母親也有着花容月貌,即使年近半百,風韻猶在。
幾人坐定後,羅博就開門見山地說:“相內阿姨,孝琛想去從軍,您很反對嗎?”
“是的。”相內佐合子說道,“我就這麼一個兒子,要是萬一出什麼三長兩短,你叫我以後一個人怎麼辦?”
羅博很清楚,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全部的生活就是她的兒子。時至今日,她連姓氏都還是用父姓,而不是夫姓。她雖然得到羅氏家族律師團法律上的認可,但卻被羅氏家族的主要繼承人排除在道德與親情之外,因爲她是羅本衆多情婦中唯一個不具華人血統的,她身上純正的日本血統使她長得非常美麗迷人,但卻給她和兒子帶來坎苛的命運。連性情老實忠厚的羅士琳都毫不客氣地在當面直呼相內佐合子的名字,更不把羅孝琛當兄弟,甚至見面時還恥於與其握手。
“可是母親,我不想就這樣默默無聞地工作。”羅孝琛解釋道。
“你想要什麼?”佐合子反問自己兒子,“參軍入伍就能讓你有名揚天下?還是讓你就覺得高人一等?要是你不小丟了性命,你讓我怎麼辦?”
對於母親的反問,羅孝琛無言以對。
“相內阿姨,你也不用擔心,我倒是有個好辦法。”羅博提議道,“只要孝琛到後勤或者地面部隊服務,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了。”
“對,母親。兄長說得對。”羅孝琛急忙點頭跟着說。
“這怎麼可能?”相內佐合子並不相信,堅決地說:“總而言之,羅博你不用勸我了,我不會同意的。還有,你們想過沒有,哪有二十八歲的人才去參軍的?現在又不像2890年,要全國總動員。”
羅孝琛正欲說什麼,羅博制止了他。羅博比他更清楚,再怎麼說也沒有用。因爲他們畢竟是晚輩,在相內佐合子主意已定的情況下,再怎麼勸說也是有限度的。
這些關係奇特的家人很快就散夥,羅孝琛跟母親繼續吃飯,羅博則帶着宋曉瑜離開。
“嗯,我還吃飽呢。”走出了餐廳,宋曉瑜就不滿地叫道。
“去吃中餐吧。”羅博提議道。今晚的西餐完全沒有所謂的浪漫情調,倒是充滿了“血腥”和不快。
“也好。”宋曉瑜無奈地答應。
於是,他們挽着手沿着海倫娜大街漫步,尋找中意的中餐館。
“羅孝琛爲什麼這麼老了還要去參軍?”宋曉瑜突然問道。
羅博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若有所思,良久才說道:“你看到他的領帶沒有?”
“怎麼了,那領帶有什麼特別的嗎?”宋曉瑜不解地問。
“那是我繼父留給他的,爲的是讓大家都認同他這個具有日本血統的兄弟。”羅博解釋道,“可是除了我母親之外大家都沒把他和相內阿姨當成一家人。孝琛希望向家裡人證明,他完全有這個資格,完全繼承了祖父和父親的優良血統,是豫章堂的真正子弟。”
宋曉瑜這纔有所理解,但接着又說:“那也不一定要去參軍啊。既然他母親那麼反對,那在自己從事的職業上幹出一番大事業,不是也一樣可以向家人證明自己的能力嗎?”
羅博卻笑了出來,說:“如果是這樣,也是完美的選擇啊。可惜他換了很多工作都不如意,現在我們與新羅馬的形勢又緊張,他看到了參軍打仗是條捷徑。”
“可是二十八歲了還去當小兵嗎?”
“不用,他是埃癸斯預備軍官學校的高材生,只是因爲母親的緣故畢業後纔沒到軍隊裡去。所以現在提出申請,還是可能直接從基層軍官做起的。”羅博解釋道,其實他已經爲兄弟的參軍意向在軍中進行了活動。
羅博期望地說:“我是非常希望能與他並肩戰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