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正北的端門數裡外,道邊黑影幢幢。張讓、張奉和數十名沿途會合的同僚部屬瘋狂喘息着,雖是疲倦欲死,卻均有逃出生天的振奮狂喜。
張讓緩緩轉身,凝視着遠方洛陽上空隱約可見的沖天火光,恨聲道:“總有一日,我要捲土重來!”
“怕是不易了!”十常侍之一的孫璋語帶哭音道:“我們好不容易逼着太后妥協,共同推立了史侯爲帝……”
他轉頭瞧了一眼始終一言不發的劉協,苦澀道:“結果我們卻只救出了董侯…….一旦史侯被袁紹賊黨操縱,我們就再無出頭之日了!”
“袁紹!”張讓聽得袁紹之名,雙目盡是滔天恨意,他咬牙切齒道:“定是他看出我與大將軍暗合的玄機,襲殺大將軍不說,還將髒水盡數倒在我的頭上…….我與他不共戴天!”
“成王敗寇!”孫璋哀嘆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而張奉卻木然道:“報應啊……當年你們發動黨錮,殺了袁紹的岳父李膺不說,還逼死了袁紹的妻子!這就是報應啊!”
“我只恨……當年礙着袁家的面子,沒有將袁紹也殺了!”張讓怒道:“奉兒,你究竟是站在…….咦?什麼聲音?”
寂靜的夜風中,遠方隆隆的馬蹄聲份外清晰。
“至少也有數千騎……”張讓凝神細聽,疑惑道:“洛陽內外,擁有這麼多騎兵的也只有鷹揚中郎將了,可是他的人馬怎麼會在城外出現?”
“鷹揚中郎將?”沉默不語的劉協突然間面上露出喜色。
張奉卻是面色大變,他大叫道:“不可能。漢揚的兵馬根本沒有出城……是董卓,一定是董卓!”
“什麼?”所有人均是變了臉色。就在大將軍何進被殺後,中朝諸官已經徹底與董太后撕破面皮,強逼着她同意了擁立史侯爲帝……一旦董卓入京與太后會合,所有人都是一個死字。
“快!躲起來!”張讓狂叫道:“絕不能讓他們發現董侯!”
人影紛亂。衆人無不豕突狼奔着竄下大路,隱藏在道邊的枯草叢中。
悶雷般的蹄聲越來越響,遠方無數火把有如繁星點點,大隊騎兵漸漸顯出身影,瞧其聲勢至少也有三千之衆。
火光的映照下,一名虎背熊腰、意態豪雄的大將當先而來。
張讓等人瞧得無不屏息。只因那將不是別人,正是董卓!
董卓身後,一隊隊精悍的騎兵也完全暴露在火光下,很多人胡服裝扮,竟似是西涼的胡騎。
張讓更是心驚膽寒。隱隱猜出董卓已與韓遂聯手這一可怕真相。想到當日洛陽城外,韓遂指着自己破口痛罵的景象,張讓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戰。突然間,他心底對瞞着南鷹拐出史侯之事充滿了悔意……如今洛陽內外,能夠正面抗衡董卓和韓遂的人,除了南鷹尚有何人?
隆隆的蹄聲震顫着大地,有如一記記金鼓狠狠敲擊在張讓等人心間,震得他們心絃顫抖。恨不得令眼前的大軍早點通過。而時間,彷彿是過得特別慢,那隆隆之聲怎麼也響個不停。
終於看到了董卓大軍的後隊。衆人不由鬆了一口氣,均知只要再忍片刻便可脫離險境,突然間,一個清脆的聲音狂叫道:“我在這裡,快來救我啊!”
一瞬間,時間彷彿是停頓了。
所有人均是難以置信的瞧向發聲之人。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驀的衝出草中,迎着董卓部下的騎兵狂奔而去。口中尤自大叫道:“我是董侯劉協,快叫董卓前來見我!”
騎兵們倏的止住了奔勢。掉轉馬頭馳來。
“不好了!”張讓怒極攻心,險些要一口血噴出口來,他尖叫道:“快分頭跑!”
徐府之外足音雷動,數千西園兵馬正源源不斷的開來,對佔地廣闊的徐府漸漸形成合圍之勢。然而任誰也知,只要府中兵馬全力攻出,所謂的包圍只不過是一個笑話。
袁紹、袁術、曹操、淳于瓊、吳匡、張璋、張楊、趙融等十數名大將盔甲鮮明的遠遠立於徐府門外,指揮着一隊隊兵馬列成軍陣,狀似從容不迫,實則心中均是有些打鼓。
今夜,註定是一個有如夢魘般的可怕夜晚。先是蹇碩、董重等太后黨羽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而後天子駕崩,又逢大將軍慘死,而張讓爲首的中朝更是已經土崩瓦解,袁紹一黨其實已經成爲此次帝都權力鬥爭後的最大勝家……除了一個人,那就是仍然擁有至少五千步騎精兵的鷹揚中郎將!
雖然袁紹一黨目前掌握着帝都全部軍力約七千之衆,然而就連幾位領兵之將都心知肚明,這點軍力在南鷹面前實在是有點不夠瞧。偏偏南鷹還掌握着三面天子令牌,對任何詔令均不會買帳。
如今的渤海軍已經成爲一隻難啃的刺蝟,打又打不過,逼又逼不得,但若然放他們離開帝都,卻是萬萬不能……史侯落在南鷹手中的消息,袁紹早已通過斥侯偵知,若是放他們離去,難保渤海不會成爲新君的陪都,那麼袁紹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夢想將盡付東流。
袁紹躊躇再三,終於揚聲大叫道:“漢揚兄,可否出府一敘?”
徐府緊閉的大門突然毫無徵兆的開啓,南鷹隻身一人緩緩踱出,他雙手負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陣仗,訝然道:“竟是本初兄?深夜至此,還帶來了這麼兵馬,是否要對小弟不利呢?”
袁紹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中大恨,面上卻一臉親切的叫道:“漢揚何出此言?你我是什麼交情,焉敢對漢揚有絲毫不敬之心?”
“至於這些將軍和兵馬……請漢揚見諒!”他微笑道:“天子不幸崩殂,太后與諸位重臣已經根據天子遺詔,共擁辨皇子爲新君!我等正是爲了迎立新君而來。而如今的帝都之內,仍有不少亂黨在逃,當然要帶得兵馬隨行護駕!”
“迎立新君?”南鷹更是一臉愕然道:“好事啊!然則你們不去禁宮,爲何來到本將的下處?”
“你?”袁紹險些要控制不住心情,他吸了口氣才又道:“漢揚。這便是你的不是了!辨皇子明明在你府上,你爲何還要明知故問!”
“胡說八道!是哪個狗賊平空構陷?”南鷹一臉冤枉的大叫起來:“今夜本將一直居於府中,從來不曾看到辨皇子的蹤影!”
見南鷹抵死不認,袁紹和衆將相視一眼,均有氣炸心肺的憋屈之感,袁術開口道:“漢揚休要誤會。我們也是聽說辨皇子陰差陽錯,這纔來到貴府……”
“聽說?聽哪個說的!”南鷹罵罵咧咧道:“讓他出來,當面與本將對質……狗雜種,敢給本將使絆子,是否不想活了?”
衆人見他一臉理直氣壯的指桑罵槐。均是啼笑皆非。
袁紹乾咳一聲道:“漢揚休惱,正所謂清者自清……不如這樣,漢揚可否容我等入府一觀,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正該如此!”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南鷹不怒反喜,側身讓開大門道:“有勞本初和公路親自入府一觀,也好爲本將正名……”
“不過……”他突然嘻嘻一笑:“找人這麼簡單的事,帶得百八十人總該夠了。本初不會將大軍全派入寒舍之內吧?”
袁紹盯着南鷹那毫不在乎的神色,心中突然一寒。他怎敢輕裝簡從進入徐府?不說府中的數千兵馬,便是帶得顏良、文丑隨行保護。又怎能敵得過南鷹部下的衆多鷹將?
“這個……漢揚兄說笑了,你我兄弟一場,怎敢入府驚擾?不如……”袁紹說着側過頭來,以目光徵詢身邊衆將的心意,卻見包括袁術在內的所有人,不是低下頭來。就是偏過頭去,盡在裝聾作啞。
袁紹心中大罵。卻也無計可施,只得強笑道:“這樣吧。請漢揚稍待,容我們再商議一番如何?”
“無妨無妨!反正本將身正不怕影子歪!”南鷹轉身向府內行去,頭也不回道:“本將隨時歡迎各位將軍入府察看……那個誰,沒有聽到本將的話嗎?不用關門了,開着吧!”
最後,他意猶未盡的長嘆了一聲:“唉,本將這個人啊……最是喜歡予人方便了!”
府外衆將聽他這麼一說,更是心中一凜,一起順着大開的府門凝目望去,但見府內漆黑一片,連一點燈火也欠奉,幽深難測的黑暗之中,也不知隱伏着多少精兵強將。
衆人面面相覷,卻均出無可奈何的苦澀……這也就是對上了鷹揚中郎將,否則硬打進去又如何?如今倒好,反而要處處陪着小心,生恐激怒了這位性如烈火的殺星,令他不顧一切的殺出府來……真是騎虎難下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袁術終於忍不住了,他低聲道:“怎麼辦?不能這麼無限期的拖下去啊……調動洛陽城外的各路兵馬入城吧!”
“你瘋了!”袁紹沒好氣道:“就算是調動所有兵馬一起入城,強攻之下我們也必定死傷慘重……何況,你敢擔保一定可行嗎?莫要忘記,新立天子還在他的手上,而他還有三面天子令牌……城外的將領們真敢放手強攻嗎?”
“不管了!”他陰陰一笑:“先困住他再說,只要他仍在帝都,咱們始終會有機會的…….”
隆隆的馬蹄聲從長街彼端響起,令袁紹勃然色變。
他高叫道:“什麼人敢未經上稟,便私自帶兵入城?”
“哈哈哈!看來本初兄正是一籌莫展之時啊!”一個粗豪的聲音大笑道:“看來,本將來得正是時候……且先爲本初奉上一份大禮吧!”
一個圓溜溜的物事遠遠的拋了過來。
衆人聽得那人聲音,已是一起變色,等看清了翻滾於腳下的那顆頭顱,更是一起駭然大叫起來:“張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