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長笑聲中,在狹長雅緻的廊道間,魁偉豪雄的董卓昂首闊步而來,身前王允側身而引,身後蔡邕和李儒亦步亦趨,配以一身華麗袍服和爽朗神色,非但瞧不出亂臣賊子的鷹顧狼視之相,倒也頗有幾分王公貴胄那尊貴雍容的儀態。
“子師!”董卓親切的喚着王允之名,突而莞爾笑道:“子師休怪……你我兄弟多年,兩日後便要換過稱呼,此刻定要叫個夠本!”
“太師擡舉了!”王允聽得那句“兄弟多年”,猛然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難道董卓竟然知道了自己便是丙一的秘密?他面上堆起從容淡定的笑容:“若非您入主洛陽,豈有下官今日?只恨沒有早日識得太師,也好早晚受教啊!”
“哦?孤也險些忘卻,正是進入帝都後才與子師交好……”董卓停下腳步,側身一臉訝然道:“爲何孤竟不自覺的感覺到已與子師相交多年了呢?”
王允心中一顫,一雙目光立即迎上董卓那銅鈴般的巨目,希望能夠找尋那一絲詭異的試探之色……
“哈哈!這便是傳說中的神交了吧?”蔡邕的笑聲及時傳來`:“二位大人一文一武,均是大漢股肱、名震天下的人物,當日在洛陽便有當世伯樂與千里馬的美譽,如今更是即將結爲秦晉之好,若說此前沒有一點心有靈犀?我蔡邕第一個不信啊!”
“說得好!”董卓一怔,立即猛然點頭:“蔡中郎不愧是當今大儒,果然一語中的……定是如此了!”
“……正是如此啊!”什麼伯樂與千里馬?亂臣賊子也能當得伯樂之稱嗎?真是欺人太甚!王允聽得怒氣填胸,心中直將蔡邕罵到了祖宗十八代,然而畢竟鬆了一口氣,面上也跟着現出輕鬆喜悅之意。
有如淙淙流水一般的婉轉琴音從前方傳來。幾人不由同時止步。
“咦?這是哪位大家正在撫琴?”蔡邕亦是此道中人,目露驚喜道:“此曲委婉連綿,有如行雲流水。對音律的掌控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即使天賦過人,亦非十數年苦功不可啊!”
“不錯不錯!”董卓亦點頭道:“雖然孤不諳音律。亦爲之深深吸引,此人定是琴道高手啊!”
“多謝太師與左中郎將美譽!”王允捋須欣然道:“撫琴之人正是小女!”
“什麼?”董卓、蔡邕一起驚呼起來,只有李儒沉默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啊!”董卓呆了半晌,才目露癡醉之色:“孤何其幸運,竟能蒙一位如此才貌雙絕的女子委身下嫁……”
“太師言之過早了!”王允微笑道:“尚未見得小女容貌,何敢當得才貌雙絕之譽?”
說話之間,幾人已經轉過一處廊角。驀然眼前一亮。
清新別緻的臨水小榭上,正有一名白衣女子對池撫琴。隨着那婀娜身姿的優雅搖曳,一雙玉手輕撫琴絃,如水清韻連串流淌而出,有如飛泉鳴濺,又如小樓聽雨,令人清涼入心,神魂俱醉。
李儒難以掩飾的露出震動之色,他暗中輕輕一拉董卓袍袖,迎着董卓那雙亦是驚疑不定的目光。緩緩搖頭。
董卓不由雄軀輕顫。他當然明白李儒搖頭的深刻含意…….值此風雨飄揚之際,身爲三公重臣的司徒王允突然間提出聯姻,細查之下更驚悉所謂司徒之女只是王允於一年前收認的義女。這不能不令人心生疑雲。進一步大膽推測之下,如果說此次聯姻是針對董氏集團的一次刺探甚至是顛覆行動,那麼能夠策劃如此龐大縝密行動的只能出自袁紹、袁術和南鷹等數人之手…….而衆所周知,所有勢力中只有渤海軍的女將獨樹一幟,更建立了成建制的女兵營。
在董卓集團中,李儒是負責情報收集的主官,幾年來早已對渤海軍所有將領的資料下過一番苦功。他之所以搖頭,顯然是被眼前此女的精湛琴技所惑,難以從渤海軍衆多女將、女吏之中找出匹配的對象…….
“太師。太師?”王允的連聲呼喚將董卓從思緒中拉了回來,他一怔之間。有些赧然道:“子師啊!貴女琴出仙音,竟令孤於陶醉之間失態了…….子師請說!”
“太師真是太過褒獎了!”王允露出喜不自勝之色。微笑道:“好教太師知道,小女不僅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劍舞更是一絕!也只有如此女子,方纔配得上太師啊!”
“劍舞?”董卓又是一怔,未及答話之間,李儒已接口道:“名門貴女,果然超凡脫俗…….司徒大人,不知是否有幸待一曲罷了之後,再能欣賞到貴女的劍舞呢?”
“這?”王允愕然道:“太師不是說要親見小女,並由左中郎將爲其作賦配畫嗎?來人啊,去請小姐前來見過諸位大人!”
望着李儒不動聲色遞來的眼色,董卓哈哈一笑道:“不急不急!佳人近在眼前,琴聲盡收耳底,若是此時貿然打斷,豈非是焚琴煮鶴一般大煞風景?”
“是極是極!”蔡邕深有同感的點頭道:“請太師和司徒放心,下官即使遠觀之下,也足以完成作賦配畫之任!”
董卓望了望天色,悠然道:“夜色將至,不如請子師便在此處安排晚筵,孤與衆位一邊用膳,一邊商討國事,還可欣賞貂蟬小姐的琴音劍舞,豈不是絕妙之事?”
夜色將至?王允愕然之餘心頭立生警惕,午時剛過董卓一行便已出現於府門之外,至此日頭也不過剛剛西移,距離夜色降臨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董卓如此拙劣的拖延之計,背後究竟又隱藏着什麼陰謀手段?
“也好!那麼待小女一曲終了後正可從容更衣沐浴,於晚筵之時獻舞助興!”王允微笑着,揮手叫來一名侍從道:“去請小姐更衣,準備爲太師獻舞,再吩咐膳房立即備筵!”
那年輕的侍從一臉機靈模樣。趕緊躬身道:“請主人放心,小人必定辦得妥妥當當!”
望着那侍從身手矯健的向臨水小榭一路小跑而去,李儒漫不經心道:“沒有想到。司徒府中一個小廝都如此幹練,王司徒教導有方啊!”
“哈哈哈。老夫也只有這點本事了!”王允亦不動聲色道:“少年時期輕狂慣了,養成了動輒操練下人的習慣!”
李儒聽得心中一凜,立時想起了王允年輕時代的種種傳說…….面前這位貌似老朽的重臣,少年時不僅是滿腹經綸的才子,更以從不貪戀奢華聞名於世,憑着一手超卓劍術和一身不畏強權的傲骨,成爲當時著名的任俠人物。
他下意識的瞧了瞧王允懸於腰間的長劍,再與那雙不經意間精芒乍現的修長雙目一碰。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絲怯意,不由乾笑一聲,一時之間再不敢出言試探。
耳畔琴音突然收止,卻是那侍從已然行至那撫琴女子身後,正在躬身稟報。
那女子以無比優雅的動作輕輕起身,緩緩向着衆人的方向轉過一張俏臉。
“咦?”董卓、李儒和蔡邕三人同時低聲驚歎。
卻見那女子長身玉立,一身雪白衣裙映襯着身側碧波輕漾,有如凌波仙子…….然而伊人面上卻籠着一層輕紗,令人難以得窺芳容。
“貂蟬小姐這是?”李儒終於再忍不住開口道:“是否因身體不適才輕紗遮面呢?”
“非也!老夫這位女兒,當真是世間少有的貞潔女子!”王允清矍的面容上突然流露出一股愛憐嘉許的複雜之色。怔怔道:“相信各位均知,小女其實並非親生,而是一年前於遷都長安的途中意外收認的義女…….當時一羣亂兵正打算強擄小女。她卻抵死不從奮力反抗,老夫憐其貞烈品性這纔出面制止!”
他微笑道:“前日與太師訂下婚約後,小女便曾言到,既爲有主之人,其容便不可再爲外人所輕窺,惟有嫁至夫家才能取下面紗!”
董卓聽得目瞪口呆,蔡邕已止不住的點頭,一連串讚美之語從口中涌出,而李儒卻輕笑道:“那麼蔡大家今日豈非要空手而歸?”
“那當然不會!”王允啞然失笑道:“太師親來。自然是例外…….晚筵之時,老夫便當命小女以真容相示!”
“好!”不待李儒一呆之下心念電轉。董卓已脫口道:“孤當拭目以待!”
說話間,那女子已遠遠向着衆人斂衽爲禮。其風姿綽約之處,有如風拂楊柳,瞧得董卓一時雙目發直,竟下意識回了一禮。
“真是相敬如賓啊!”蔡邕再次大聲讚歎:“下官謹祝太師與小姐…….”
他在此滔滔不絕的大賣文采,卻見那女子似乎做了一個掩口輕笑的優美動作,徑自轉身嫋嫋行至池畔,從婢女手中接過魚食,向池中拋灑而去,舉手投足之間,無不現出風華絕代的柔美和良好的貴族禮儀。
真是一位絕代佳人!連李儒亦在心底讚了一句……..如果此女確是真心嫁入太師府,倒真是一樁天大美事!
突然間,他吃驚的睜大了雙目……..隨着那雙纖纖玉手揮動之間,一羣羣魚兒紛紛彙集而來,競相爭食,魚頭攢動間,竟有很多魚兒泛出白肚飄在了水面。
有毒?李儒心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他面色青白的轉過臉來,正欲開口。
“哈哈!真是一羣癡魚!”王允淡淡的笑聲傳來:“每日小女餵食之際,總有魚兒被小女絕世姿容所懾,竟會忘記遊動而浮於水面!”
“什麼?”蔡邕駭然道:“從古至今,只聽聞西子之容能夠令魚兒沉入水底,這才博得沉魚之美名……..而貂蟬小姐之美竟能令魚兒泛於水面!這,這!如此奇事,當可流頌後世!”
“有那麼神奇嗎?”李儒陰陽怪氣道:“別是那些魚兒已經死了吧?”
“嘿嘿!李先生何不親自一觀以辨真僞?”王允望着貂蟬收回玉手,向着庭院深處行去,他一指池塘道:“請移步吧!”
“甚好!”霎時間,李儒心中轉過無數念頭,卻惟有微笑迴應:“太師請,司徒請,蔡中郎也請!”
池畔,四人同時駐足,一起伸長了頸項向着池中望去。
魚羣已漸漸散去,卻有十數條紅色魚兒尤在水面載沉載浮,卻是毫無生機般的動也不動。
這還不是死了?李儒正欲開口嘲弄,突然間董卓張大了口,指向水面顫聲道:“動了!動了!”
有如神蹟降臨般,適才仍似足了死相的魚兒們紛紛甩尾搖鰭,若無其事的四下裡遊散開來。
“這不可能吧!”李儒心中有如被狠狠揪了一把,險些透不過氣來。
“老天!這是真的!”蔡邕渾身劇震,幾乎就要原地跪了下來。
董卓的嘴仍未合攏,滿面盡是癡迷之色。
“這算什麼?”王允彷彿矜持的低笑之聲再次清清楚楚的傳入衆人耳中:“小女之美,足可令皎月隱於雲中…….說不定啊,各位夜筵之時便可再睹奇景!”
微風輕送,鼻端仍然迴繞着伊人餘香,而原本各懷心事的董卓、李儒和蔡邕三人卻彷彿均已經忘記了來此的目的,盡皆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