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半路上遇到一起交通事故,造成交通堵塞,司機只好臨時改道,饒了個遠路才趕到點心館。
比預計的時間晚了大半個小時。
唐末晚在路上還接到了韓之敬的電話。他以爲她不來了。
呵,唐末晚有些奇怪,不明白這韓先生爲何突然如此執着的想見她,而且他還這麼鄭重其事的在大門口等她。
她甫一下車,便發現他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上揚,帶着某種隱秘的期待,看得出,她的到來,讓他十分高興,之前。他一直很緊張。可是見了她之後,高興是真,但也更緊張了。
他在高興什麼,又在緊張什麼。她一時也猜不透。
“韓先生。”迎面微笑着對上韓之敬那卓爾出衆的臉。他穿着得體的黑西裝,質量上乘襯衫和西裝褲,整個人有一種年輕的出挑,今天的他。比往日看起來似乎更加丰神俊朗。
唐末晚的笑容,也變得溫潤柔和:“不好意思,韓先生,路上堵車,讓您久等了。”
“沒關係。”韓之敬掩着內心的激動,不想太過唐突的嚇壞了她,他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時內,已經派了私家偵探,找出了彭媛,也找出了她這麼多年生活的相關信息,雖然時間倉促,資料顯得並不完整,可這,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當時,他站在a城酒店的頂層套房內,手裡握着私家偵探剛剛送來的調查結果。看到照片上那熟悉的女孩清麗的眉眼,整個人都愣住了。忘了反應,甚至忘了呼吸,他如遭電擊,動彈不得。
他想起了與唐末晚在飛機上的第一次偶遇,想起了之後見面的每一次情形,沒有原因,他就是覺得這個女孩很合他的眼緣,她身上乾淨的氣質,優雅得體的舉止,讓他看了很舒服,這種舒服,是他不曾在韓家的兩個女孩身上看到過的。
韓靜語的叛逆讓他曾經許多次的想過,如果這次他的女兒,該有多好,可是他真的從未想過,唐末晚這個名字,會與彭媛那麼親密的聯繫在一起,她會是彭媛的女兒。
而許一寧告訴他,彭媛曾經爲他生過一個孩子。
拿到資料的那一刻,這個溫和堅毅的男人,第一次哭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悲傷,憤怒?疑惑是感動,喜極而泣?原來,他欣賞的這個女孩,真的是他的女兒,成了他的孩子。
想着想着,韓之敬的神情又難掩激動。
唐末晚看着他有些濡溼的眼眶,嚇了一跳:“韓先生,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韓之敬望着近在咫尺的秀氣面容,笑的很高興,“進去吧,我們進去說。”
唐末晚點點頭,跟着韓之敬往裡走,對於他的奇怪反應,她心裡也沒底。
這個時間喝下午茶的人其實少了很多,有服務生開始搞衛生,唐末晚沒注意,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摔去,站在旁邊的韓之敬見狀,飛快的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及時扶了一把她的腰,才把她的身形穩住,然後關切的問:“沒事吧。”
唐末晚心有餘悸的搖了搖頭,見韓之敬握着自己的手,急忙道了謝,把手抽了回來。
韓之敬見狀,倒是沒有異常,但也快速鬆了手,低頭,原來是地上有一灘水,應該是在旁邊的服務生拖地時水桶底部遺留下來的,一時沒注意,也沒拖掉,見狀,韓之敬立刻叫來了人,說話有些嚴厲,惹得服務生連連道歉。
唐末晚覺得這也沒什麼,韓之敬的反應有些大啊,趕緊勸阻:“韓先生,我沒事了,我們坐下談吧。”
“好。”韓之敬在前面領路,帶着唐末晚到了一個隱蔽的空間,每張桌子旁都有一扇竹簾相擋,倒是每張桌子都顯得十分幽靜。
唐末晚坐下後就把餐單遞給了韓之敬:“韓先生,看看喜歡吃什麼,不用跟我客氣,我請客。”
“不,我請你,你點吧。”韓之敬又把餐單給推了回來。
“你點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韓之敬堅持:“我這個人很隨便的,什麼都吃,你點吧,你對這裡比較熟,知道什麼好吃。”
“那好吧。”唐末晚沒有再推辭,也沒有看餐單,直接叫來服務生,點了幾個她平常愛吃的小點心。
水晶蝦餃,棗泥糕,都是這裡的特色點心。
她點餐的過程中,韓之敬就這樣坐在她的對面,靜靜看着他,向來沉斂的雙眸中,又隱隱浮現着難掩的激動。
“韓先生,墨爾本的個人展結束了嗎?這次是要來a城辦嗎?”唐末晚只是覺得不能冷場,所以隨意找着話題聊。
哪隻韓之敬竟然回答:“是的,正有此意。”
“啊,真是恭喜。”
韓之敬微微笑了一下,唐末晚雙手擱在桌子上,見服務生這麼快把點心端了上來,很高興,親手捻了一塊棗泥糕遞給韓之敬:“來,韓先生,嚐嚐看,這是這裡的特色,相信您一定會喜歡的。”
“好。”韓之敬望着她細白的手指上捻着的棕紅色的棗泥糕,竟覺得眼眶溼潤,韓靜語長那麼大,還沒給他夾過一筷菜,遞過一件衣服,而今,真的是百感交集在心頭。
他伸手去握棗泥糕的時候,也下意識握住了唐末晚的手指:“晚晚,我……”
唐末晚一驚,可是更快的,是面前的那扇竹簾被人霸氣的收攏了,原本狹小而封閉的空間瞬間變得亮堂起來。
猝然擡頭,唐末晚驚訝的看着站在門簾旁邊一身西裝革履的男人,然後,這個男人走過來,將她的手從韓之敬的手裡抽了出來,唐末晚盯着他冷沉的臉色,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在那裡的,又究竟聽到了什麼,只覺得太陽穴突突掉,趕緊站起來問:“韓先生找我談點事情,你怎麼在這裡?”
這時候,她才注意到傅紹騫的身後還站着一個身材高挑的氣質美女,栗色長卷發,米白色的職業套裝,裡面是一件雪紡v領衫,白色細高跟鞋,很都市金領的打扮,看起來也有三十來歲了。
美女朝她微微一頷首,知趣的退到了一邊。
傅紹騫在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來,一手還緊握着唐末晚的指尖,用力的,都握着她有些生疼了,但她沒有掙扎,就這麼任由他握着。
傅紹騫看韓之敬的眼神很冰冷,韓之敬對上傅紹騫時,卻是一片坦然,見傅紹騫把唐末晚的手指緊握在手裡,更多的,則是欣賞和欣慰。
“韓先生,我想,我太太還沒有必須到可以單獨跟你見面談的地步吧。有什麼事情,你不妨跟我說。”傅紹騫的語氣強勢而不容拒絕。
韓之敬點頭,沒有絲毫閃避的意思,他想說出口的真相在嘴邊呼之欲出,可是真的說出去了,唐末晚能一下子接受嗎?
儘管他的心中已經認定唐末晚是他的女兒,那麼她是怎麼想他這個父親的呢,他缺失了她二十幾年的生命裡,突然的出現,結果是喜是悲?
他還在凝神思索間,一道清亮的嗓音突然自他們的背後響起:“末晚,紹騫?”
唐末晚回頭,赫然是彭媛施施然從樓梯上上來,她的身後還跟着兩個貴婦打扮的中年女人,應該是一些富商人家的太太,彭媛現在很熱衷於這樣的交際,吃飯喝茶做美容,遇上,也不足爲奇。
只是沒想到彭媛在看到韓之敬之後,竟然臉色丕變,原本還站着樓梯口的身子,忽然狠狠搖晃了一下,如果不是因爲後面的兩位太太及時託了她一下,她恐怕已經摔下去了。
“彭媛,你沒事吧。”其中一名太太問。
彭媛穩了穩心神,指甲緊摳着木質的把手,勉強衝她們笑了笑:“我沒事,你們先找位置去坐吧,我看到我女兒和我女婿。”
“啊,那是你女兒跟女婿啊。”另一名太太可是認得傅紹騫的,眼神中難掩驚訝,“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彭媛臉上稍微露出一點驕傲之色:“嗯,你們先去坐着,我去說兩句。”
韓之敬看到彭媛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愣住了,比看到私家偵探把資料送過來時的感覺,更加震撼。
他知道彭媛早些年過的很苦,生活的很艱難,不過近年,生活已經好多了,而且保養得宜,還是能看出年輕時少女的模樣來。
他有些激動,但,還是忍住了。因爲彭媛沒看他,而是對傅紹騫說:“你們也來這裡吃點心嗎?”
傅紹騫淡淡點了點頭,彭媛又對上唐末晚的臉:“晚晚,有時間的話,回家吃個飯吧。”
“有空再說吧。”
這時候,剛纔跟傅紹騫一起來的美女已經看錶催促:“傅總,我們下面還要去一趟君臨集團,該動身了。”
唐末晚起身催促他:“你還有事,就快走吧,我馬上就回家去了。”
“我讓司機送你。”傅紹騫已經掏錢,把賬單給結了。
唐末晚抿脣,應允了,對韓之敬抱歉道:“韓先生,我兒子還在家裡等我,我先走了,您嚐嚐點心吧。”
韓之敬沒有阻攔,因爲她看到了彭媛無聲的警告,目送着傅紹騫和唐末晚離去後,彭媛先是跟兩位太太寒暄了幾句,然後,朝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走去,韓之敬也隨後跟了上去。
無人的僻靜角落裡,彭媛雙手抱胸,面對這個整整負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男人,當年的怦然心動,似乎還在心間縈繞着,反而更多的怨懟,憤怒,也在心底積聚着,在這一刻醞釀着爆發了:“韓之敬,你想幹什麼!”
韓之敬神色靜默,雙手安靜垂在身前,感受着彭媛迎面而來的怒火,他黑眸溫潤如水的凝視在她的臉上:“我只是想見見我的女兒,末晚,是我的女兒,不是嗎?”
彭媛聞此,忽然臉色驟變,十指緊握成拳,卻像是怒極反笑:“你說是你的女兒就是你的女兒?韓之敬,二十多年了,你怎麼現在這麼天真可笑?你不是有女兒了嗎?你不是不認我們嗎?還找來幹什麼!回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還有,我告訴你,唐末晚不是你的女兒,你死了這條心吧。”
“一寧,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韓之敬說完,靜靜觀察着彭媛的反應。
果然,彭媛的眼角微抽,嘴角微微上揚,卻是帶着滿滿諷刺:“哦,那她一定告訴你,當年跟人苟且偷漢,跟你在一起時候還跟別人好了吧,所以懷的孩子是那個男人的,跟你無關,而且當時你們韓家人那嘴臉……呵,我記憶猶新哪,韓之敬,你死了心吧,晚晚不是你的女兒,別再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彭媛說完,就推開面前的洗手間大門,洗手間裡,一個女孩臉色慘白血色全無的站在裡面,手還握着門把,看到韓之敬,身體卻是搖搖欲墜,彭媛的心底閃過一抹深深的震驚,她一怔,身後的韓之敬,也是一愣:“靜語……”
他沒想到,韓靜語竟然也會在這家館子裡,今天所有的人似乎都瘋了一樣扎堆的往這裡趕,偏偏,在這個最緊要的關頭,他與彭媛的對話還給韓靜語聽了去。
“你說的是真的嗎?”韓靜語表情憤憤的用手指指着彭媛,話音明顯帶了顫抖,“唐末晚也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兒?”
彭媛緩緩擡起的手,卻被韓靜語一把推開:“別碰我!”
“我問你話呢,你說,唐末晚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兒?”她神情執拗的盯着韓之敬,非得問出個所以然來。
韓之敬閉了閉眼,牙關緊緊咬着,瞳孔微縮:“是,靜語,末晚也是我的女兒,你們,是姐妹。”
韓靜語眼底翻出絲絲血紅,一把推開彭媛和韓之敬,往前衝了出去。
“靜語——”韓之敬在後面喊她,她卻已經跑下樓梯,他只好追出去,而站在原地的彭媛,卻狠狠打了個趔趄,身體緊貼在身後的牆壁上,纔沒有倒下去。
怎麼會這樣,這,怎麼還是會變成今天這樣。狀低序技。
三年前,當唐末晚跟傅紹騫在一起時,韓家人爲了促成韓夏朵和傅紹騫,韓文清特意來找她時,她就知道韓家人來了,所以她明知道韓家人使了手段,替換了唐末晚的懷孕單子,也沒有吭聲,至於那份韓家人特意製作的報紙,她給唐末晚看了,爲得,就是想讓她死心,不再跟傅紹騫有任何牽扯,這樣,也可以避開韓家人,否則韓之敬早晚也會知道她的存在的。
只是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報紙是假的。
現在,雖然唐末晚和傅紹騫在一起了,她以爲韓家人終於不會再出現了,可是爲什麼,會這麼突然的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兩位太太見彭媛回來時眼眶紅紅的,就問她發生什麼事了,彭媛說不小心沙子進了眼,兩位太太面面相覷,就把話題帶到了傅紹騫和唐末晚的身上去。
彭媛心不在焉的應付着,最後實在心神不寧坐不下去,只好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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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傅紹騫在一起的美女,是傅氏企業公關部的經理,三十出頭,公關能力很強,而且人爲本分,是個難得的好幫手。
傅紹騫親自把唐末晚送回了家,一路上,公關經理葉心如還在前頭副駕駛側過身子做着簡報。
唐末晚知道他很忙,所以在前方的路口說:“你們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很方便的,這裡去君臨剛好還順路,過了紅綠燈就要走回頭路了。”
葉心如擡起頭,觀察了一下路況,又計算了一下時間,傅紹騫的手指輕叩在窗櫺上,唐末晚坐在他身邊,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我還要去小奶奶那接孩子呢,你放心吧,早去早回。”
最終,傅紹騫同意了唐末晚半路下車,見她上了出租車後,才吩咐司機開車。
葉心如繼續在副駕駛上做簡報,但傅紹騫的響了,是韓之敬給他打來的,他眉目烏黑,神色淡漠,公式化的口吻:“你好,我是傅紹騫。”
“紹騫,我是韓之敬。”
傅紹騫輕呵一聲,韓之敬像是沒聽到他的嘲弄,兀自說着:“我打電話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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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晚確實打車去了老宅那接傅縉言。
一個人踏進這裡的,其實心裡還是沒底的。
尤其是她首先看到的,是坐在院子中央的輪椅上的傅站,霜染的白髮,仔細想想,這竟然是她回來到現在第一次見到傅站,不知道是他有意避開,還是身體真的抱恙,如今看樣子,應該是後者佔了大多數。
風燭殘年。是唐末晚這一次看到傅站時的第一印象。
他的面前,是傅縉言騎着扭扭車來回玩耍的身影,傅站的眼底,佈滿疼惜。
聽到高跟鞋的腳步聲,傅縉言靈活的轉頭,微微朝她笑了笑,不過表現的很含蓄,並沒有一般孩子見了母親的那種急切和大喜,依舊自顧自玩着。
唐末晚無法,在傅站面前站定,恭敬的喚了聲:“老爺子。”
傅站枯瘦的手,搭在椅背上,擡眸看了唐末晚一眼,表情上看不出悲喜,甚至是熟稔或者陌生也都沒有表現,只平靜道:“來了。”
過去種種,在心中不可磨滅,可他已經是一個行將就木快要油盡燈枯的老人,唐末晚還是保持了該有的風度,點頭:“我來接縉言回去。”
“天色也不早了,來了就吃了飯再回去吧。”
“……”唐末晚不知如何應對時,老太太端着一盆子水果出來了,放在傅站手邊的石臺上,“晚晚來了啊,紹騫也在來的路上了,那咱們進去準備吃飯吧。”
傅紹騫也來?
唐末晚略略心安,又聽傅站說:“進去吧。”
只得訥訥跟上。
老太太推着傅站的輪椅,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
唐末晚也微微一笑,牽着傅縉言的手,進了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