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什麼?”
謝依人沒有回答唐末晚,可當掛號單子落在唐末晚手上時,唐末晚還是猝然一驚,掛號單上。赫然寫着——婦科二字,並且還是專家號,上面還有專家的名字,李素芳。
不過排名有些靠後,在二十幾號了。
“依人,你來檢查婦科?”
唐末晚的話剛出口,就被謝依人捂住了嘴:“你小聲點啊,還有,不是我,是我們!”
謝依人原本想掛的不是婦科,是不孕不育科。可又覺得這個科室說出去實在是不好聽。這才折衷着想到了婦科。
“爲什麼我也要檢查?”唐末晚真的有些被雷到,謝依人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並不好琢磨,並且。她沒有檢查的意思,“我不需要。”
“哎。”謝依人嘆了口氣,表情有些害羞,也有些害怕。“我這不是想找個人陪陪嘛,我不懂,你比較有經驗,陪我去吧。”
“到底是爲什麼,你來檢查這個?你哪裡不舒服嗎?”
“哦,我……”謝依人看着唐末晚,支支吾吾的,見唐末晚那樣子,只好老實交代了,“我不是一直沒懷孕嘛……那麼長時間了……我覺得肯定是我哪裡有問題了……可是我一個人不敢進去啊,不好意思,你陪陪我吧,給我壯壯膽……”
“你想懷孕?”
謝依人羞赧更深,點了點頭。
唐末晚莞爾,看着手上的掛號單子,心裡想起當年那醫生說過的話。雖然在孩子的事情上,彭媛他們撒了謊,可是在她身體這件事情上呢:“那好吧,我陪你去。”
“真的啊,真是太好了。”謝依人的世界其實真的很單純,見唐末晚答應了,她差點沒有跳起來,她本來就生的漂亮,現在更是,眼波流轉,嫵媚動人。
她們沒有走捷徑,也沒有託人,就是很老實的排在隊伍後面,按照謝依人的話說:“算了,這種事情多不光彩啊,難道還大張旗鼓的宣揚出去啊,我們還是等等吧。”
唐末晚只好先給陸立風打了個電話,用的理由是,被謝依人臨時托出來逛街,謝依人還乾脆利落陸立風,唐末晚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空,明天再說。
在他面前,謝依人看着盛氣凌人恃寵而驕,可唐末晚感覺的出來,她有多愛陸立風。
只有因爲愛,纔想給他生兒育女,而且是如此渴望而迫切的。
兩個人聊着天,倒也不至於那麼無聊,時間過的也很快,大約一個小時後,輪到了她們。
唐末晚和謝依人一起進去的。
醫生坐在一張乾淨的白色桌前,桌上放着一臺電腦,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一頭利落的短髮,溫和的眉目,手指細又長,穿着白大褂,皮膚白皙又幹淨,只是發間幾縷銀髮根本隱藏不住。
而且這個醫生,唐末晚認得。這麼巧,竟然是當年老太太帶她和唐宛如上來檢查懷孕情況時的婦產科主任。
主任看到她,也明顯一怔,但謝依人先看,她攤開謝依人的病例,問她什麼情況。
謝依人紅着小臉,依舊有些支吾:“就是我好幾個月了,還沒懷孕,想問問怎麼回事,能不能給我檢查下。”
“結婚了嗎?”
“……結了。”這種善意的謊言應該是不會被譴責的。
“多久。”
“……半年。”其實,也就是一兩個月而已。
醫生擡頭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裡面的房間:“去裡面躺着,褲子脫掉,內褲脫到膝蓋上方,我來給你檢查。”
“……”好羞澀有沒有。
謝依人擡眸看了唐末晚一眼,她點頭:“你進去吧。”聲音溫柔,帶着些安撫。
唐末晚怎麼說也是過來人了,果然,謝依人默默進了房間。
醫生看着唐末晚,唐末晚也看着她,隨後,唐末晚朝她點點頭:“你好,李醫生。”
“你好。”李素芳之所以對唐末晚印象深刻,是因爲跟老太太相熟,當時她是老太太帶來的人,自然上心幾分,而之後,一個男人來醫院的調查,才讓她真正看到,當年那場驗血裡面,竟然出了那麼大的驚天陰謀,“聽說,你孩子早產了?”
“嗯?”唐末晚驀地瞪大眼,“李醫生,你知道?”
“傅紹騫應該是你先生吧。”李素芳站起來,一邊在櫃子裡拿檢查物品,一邊對唐末晚說,“當年你的事情,醫院已經派專門的調查小組調查過,已經確定爲醫療事故。”
“什麼?”唐末晚震驚的站在原處,“李醫生你的意思是這人人爲的?是誰?”
李素芳有些詫異:“你先生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半年前她離開之時,傅紹騫就說過會查個水落石出,這麼說結果早就出來了?他卻沒有告訴她?爲什麼。
謝依人躺得有些久了,李素芳對她點點頭:“你先外面等一下,我先去進去一下。”
“好。”
謝依人檢查後,拿了三個試管出來,醫生又給開了些單子,驗血驗尿,都是一些很普通很常規的婦科檢查。
輪到唐末晚了,唐末晚倒不想查這個,不過來都來了,查一下也無妨。
然後又讓醫生開了個s超單子。
兩人把試管送進去檢查後,尤其抽了血驗了尿。
隨後謝依人陪着唐末晚去做s超。
s超室外,大多是排隊做檢查的孕婦,有的已經大腹便便,有的看樣子剛剛懷孕沒多久,小肚微凸,但臉上都掛着幸福洋溢的笑容,也有的,神色有些頹靡,尤其是現在這個剛剛從s超市裡出來的,,捂着肚子,應該是她的丈夫攙扶着她,並且輕聲做着安慰:“孩子不好,強留也是勉強,還是早點找醫生手術吧,拖久了對你身體不好,我們還年輕,還有機會的……”狀上聖劃。
女人的哭聲漸漸遠去,卻聽得唐末晚心頭一抖,女人懷個孩子太不容易,像是過五關斬六將,每一步都是走鋼絲,每個月都要過一個關卡,幸虧老天垂憐,讓小傢伙平安長大,唐末晚心裡默默感激。
謝依人也覺得心頭受顫,兩人安靜坐在一邊。
等到唐末晚的時候,她進了三號房間。躺了上去,露出了肚皮。
醫生拿着探頭在她的肚子上面來回滑動着,很快,就好了,她整理好衣服,單子也打印出來了,單子很簡單,上面寥寥幾個數據,子宮壁的厚薄,一目瞭然,果然,很薄,很難受孕了。
她嘆了一口氣,雖然早知道這個答案,但白紙黑字擺在面前,說不失落那是假的。
她只顧着低頭走路,沒注意到外面進來的人,把人給撞了一下,沒想到那人還特別柔弱,幸好唐末晚急忙伸手扶住她:“小姐,你沒事吧。”
面前的女孩兒,大約也是二十五六歲的模樣,穿着一件黑色的長款呢子大衣,越發顯得她瘦弱,五官精緻秀氣,而且皮膚特別白皙,近乎蒼白,高挺的鼻翼間,青筋可見,蒼白的面容被頂上的燈光照着,似乎連毛細血管都清晰可見,而且那手指,冰冷,整個人像是從冰窖裡走出來的,失魂落魄的。
“小姐,你沒事吧,不好意思,沒撞到你吧。”唐末晚有些擔心道。
醫生在那邊喊着她的名字,她立刻鬆開了唐末晚的手:“我沒事。”
許翊,很靈秀的名字,倒是很符合她羸弱溫靜的外表。
謝依人見唐末晚出來了,立刻上前問:“好了嗎?”
“嗯。”
但是檢查報告最慢的要四個小時後纔出來,還有近三個小時的時間,謝依人便指着不遠處的百貨大樓:“去逛個街吧,打發下時間。”
遠遠的,唐末晚就看到樓下星巴克門口,眼熟的兩個人在拉拉扯扯,是一對父女,韓之敬和韓靜語。
韓之敬拉住了韓靜語的胳膊,而韓靜語正劇烈掙扎着:“放手!”
韓之敬想讓她回去,韓靜語不肯,兩個人就這麼當面吵了起來,謝依人不認識他們,圍觀的人羣也開始多起來,韓靜語吵得有些大聲:“放手!我不是你女兒,你要找女兒就去傅家找去!”
突然聽到傅家兩個字,令唐末晚原本想安靜走過的身體,忽然頓了頓,而就是這麼一個靜默的瞬間,那邊的韓靜語已然發現了她,冷笑一聲,一把推開韓之敬,指着唐末晚的方向大聲嚷嚷:“看到沒有,你女兒來了,在那邊呢,你要找就去找她,別來煩我!”
韓靜語吼得很大聲,雖然隔得遠,可唐末晚還是聽清楚了,她的耳膜嗡嗡作響,明明周圍那麼嘈雜,那麼喧囂,可是她卻只聽到這句話不斷的在她的耳朵裡回想。
韓之敬順着韓靜語的手指方向看過來,身體驀然一僵,韓靜語便趁機推開他,韓之敬回過神來,沒有讓她如願,反而將她的手腕扣得更緊,可同時也朝唐末晚的方向走來。
“放開我,放手……”韓靜語劇烈掙扎着,“你想要女兒就去找唐末晚,別管我,我不要你管,你們以前都不管我,現在又何必假惺惺……”
韓靜語越說,韓之敬的力道就越大,唐末晚的面容隨之又蒼白幾分,看到唐末晚不斷後退的身體,還有韓靜語過分的叫囂,韓之敬在愧疚與怒火的雙重包圍下,再沒辦法對韓靜語客氣,赫然鬆開她的手,大怒:“你想走就走吧,就當韓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走吧!”
韓靜語一怔,見韓之敬神情悲痛的鬆開了她的手,忽然急紅了眼,轉身扭頭便跑。
“靜語……”韓之敬往前走了兩步,只見到韓靜語奮力撥開人羣,最後消失於無蹤的身影,心頭鈍痛,但,到底沒有追上去。
他神情悲切的轉過身,雙手微微顫抖,全身的血液已經在韓靜語不顧一切的捅破這個殘酷的真相後,凝固。
手心手背都是肉。
韓靜語從小疏於管教,所以造就了她性格野性難馴,而對唐末晚,他甚至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更加愧疚難當:“末晚……”他動了動喉結,話語卻如此艱難。
唐末晚聽到韓之敬的聲音,如夢初醒,明明還站着喧囂滿天的商場跟前,天氣也開始轉暖了,可她卻突然覺得好冷,周圍陌生的面孔一張張在她眼前來去,她卻覺得自己像是站在孤島上,天旋地轉。
怎麼會這樣呢。
韓之敬是她的父親?韓靜語沒有搞錯?
她是彭媛跟韓之敬生的孩子?
這麼說她也是韓家人?跟韓夏朵還是堂姐妹?那豈不是太可笑了嗎?韓家不顧一切的不惜一切手段的摧毀了她的人生,結果,答案這麼可笑?
而她一直心心念唸的,想要的父親,就站在她跟前嗎?所謂眼緣,其實就是血緣?
往事種種,翻然涌上心頭。她想起了彭媛生活的艱難,想起了小時候母女倆一次次的搬家,一次次的忍受那些流言蜚語,一次次的看着彭媛躲在黑暗中哭,而她們所有這一切痛苦的起源,都是因爲眼前這個男人。
視線忽然變得模糊,喉頭也有些發緊,緊攥的十指掐入了她白嫩的掌心,她竭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
謝依人在旁邊擔心的叫着她的名字:“末晚,末晚……你沒事吧。”
韓之敬也十分擔心,上前幾步,站在唐末晚的面前,態度誠懇:“對不起,末晚,我真的沒想過傷害你,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你這件事情,末晚,我……”
“別叫我!”唐末晚滿臉驚慌,赫然退後兩步,拉開了與韓之敬的距離,然後不顧謝依人的叫喚,轉身跑了。
謝依人在後面連聲叫喚,也沒能追上唐末晚的驟然發力,着急跺了跺腳,急忙拿出給傅紹騫打電話:“紹騫哥哥,大事不好了……”
會議室裡燈光明亮,長條形的橡木銅雕色會議桌旁,做了八個人,分明是傅成光,傅紹騫,分管生產技術的經理,分管職能部門的經理,以及營銷總監,生產總監,財務總監和採購總監。
傅紹騫卻因爲一個電話,豁然推開椅子,一句有事先走,不顧傅成光滿面驟變的臉色,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
打擊來的太快,又突然。
唐末晚幾乎是落荒而逃,沿着地鐵沿線,不知道跑了多久,耗盡了胸膛裡最後一口氣之後,她才木然的停了下來,好似喘氣,都是一件力氣活。
靜下來之後,才能感覺到包裡的不停在震動。
她扶着一根電線杆子,掏出,電話已經停了,上面顯示着,不下十幾個的未接來電,剛準備回過去,電話又進來了,這一次,她還是接了。
“在哪兒。”傅紹騫低沉的嗓音中,似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着急。
唐末晚的聲音有些啞:“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來。”
“問你在哪裡。”他加重了語氣,“地址,我現在過來。”
唐末晚第一個念頭便是,他知道了。也是,謝依人肯定是會通知他的,所以看了看旁邊的路標,告訴了他地址。
傅紹騫找到唐末晚的時候,她如老僧入定般,靠在電線杆子上,垂着頭,外面的大衣也隨意敞開着,露出裡面穿着的緊身線衣,緊身的牛仔褲讓她的好身材一覽無餘,對面還有好些個好青年路過的時候朝她吹口哨。
可惜她曾經在自己的世界裡,並未發覺。
直到低垂的視線裡,突然一雙男士的軟底皮鞋,在她面前站定,然後是齊整猶如刀裁的鋒刃黑色褲管。
被風吹的有些刺痛的眼睛,忽然又酸澀起來。
不過擡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一張眉眼彎彎的安靜笑臉:“比我預想的來得要快啊。”
她放在外面的手指,紅彤彤的,臉頰又冰又紅,好似失去了知覺般,所以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格外僵硬。
傅紹騫低垂着頭,拉過她的手,放入自己的西裝口袋裡,帶着他氣息的溫暖熱度瞬間涌來,
安心又安寧。
她就這麼靜靜的站在那裡,雙手已經放入了他的口袋裡,乾脆身體也貼了過去,他解開了西裝外套的扣子,雖然還隔着衣服,算不上真正的肌膚相貼,但他身上的溫度,仍是毫無阻礙的穿過了彼此的衣衫,唐末晚縮在他的懷裡,一言不發的,任由冰涼的指尖冰冷的身體,一寸寸變暖。
回去的路上,傅紹騫沒問,唐末晚也沒說,她依舊是安靜的坐在那裡,瞧不出悲喜。
此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她從早上到現在,還什麼都沒吃。
傅紹騫將她安置在沙發上,自己鑽入了廚房,很快,端了一碗青菜雞蛋麪出來,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
聞着空氣中濃郁的香氣,她那被刺激的麻木的神經似乎又開始恢復了運作。
面吃着吃着,眼淚便無聲的滾落在麪碗中,原本鹹淡適中的面,忽然變得閒了。
傅紹騫什麼也沒說,就坐在一邊,看着她的眼淚一滴滴,滾燙的滾落,滑入手中的麪碗中,卻分明,是熨燙在他的心頭上。
等她差不多吃完的時候,才抽了張紙巾遞給她。
“是不是很醜。”她接過紙巾,話語帶着濃重的鼻音。
他身體微微往前傾,伸出指腹,擦去她眼角殘餘的淚:“我雖然不介意,但確實,很醜。”
唐末晚終於,破涕爲笑,掄起拳頭輕捶了他一拳。
然而她從來不是一個輕易會哭的女人,距離上一次哭,似乎還是知道失去孩子的時候:“當年的懷孕報告單子,你查出來是誰動的手腳了,是不是。”
他沉默,她瞭然:“那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是韓家人做的,對嗎?”
只是不想她難受罷了,該討的債該找的人,由他來負責就行了。就是他也沒想到,她跟韓之敬,竟然還有這樣的關係。他突然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裡:“都已經過去了,沒事了,我在,再不會有人能傷害你。”
他的行爲,已經間接承認了答案,多麼痛徹心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