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蕙想回江城,可卻不知道怎麼對虞柏謙開口。她的反常還是被虞柏謙察覺到了,他一向很敏銳,也知道自己妹妹演得這一齣戲,對辛蕙不可能不產生影響,否則她不會主動抱住他。
兩人恩愛了一夜,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他就連打了幾個電話給辛蕙,問她在幹什麼。辛蕙告訴他自己在睡覺,看書。到了下午,他更是早早地就回來了。
隔天也是這樣,辛蕙還當他會有應酬。因爲一大早就聽他在接電話,說的都是會所的事情,什麼消防,市政監管的批文,等等,這件事情已經啓動了,他也告訴了她,香港請來的設計師已經到了,這兩天就要把方案定下來。
她只當他很晚纔會回家,電話裡他也說晚上有事。她早早地吃過晚飯,看時間還早,就下樓去院子裡走一走。自從那次在書店碰到虞少虹以後,她就很少上街了,只在小區裡轉一轉,活動一下筋骨。
等到了樓下,她才覺得手上好像少個東西,纔想起來是手機沒有帶。但想着和虞柏謙纔剛剛通過電話,他大概不會那麼快就打過來,她就沒有上樓去拿。
太陽剛下山,天邊一抹晚霞還在燃燒。小區裡的綠化很好,種着各種各樣的樹木,有假山,還有噴泉。她在噴泉那兒聽幾個帶孩子的母親在一起聊天,小孩就在邊上玩,還有一隻修剪得像玩具一樣的小泰迪狗在旁邊跑來跑去。
她雖然沒參與她們,但不知不覺也陪着那幾個媽媽消磨到了天色漸漸暗下來。
她回家的時候,小區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天還沒有黑透,但一片薄紙似的月亮已經貼在了空中。她開門一進屋,就看見虞柏謙捏着一支菸正站在客廳裡。
近來他已經很少抽菸,這時候屋子裡卻有一股很大的煙味。她咳了一聲,微微詫異,還沒問他你怎麼回來了,他已經在說:“你跑哪去了?”
這個時候,辛蕙已經意識到他大約是又給她打了電話的,連忙告訴他自己就在小區裡散步,告訴他,“手機出門的時候忘了,就散一下步,我就沒有回來拿。”
他顯然很不高興,眉頭一直緊鎖着。辛蕙趕緊認錯,說:“我能跑哪兒去,就在小區裡轉了轉,手機不是故意不帶的。”他低下頭掐滅了手裡的煙,去陽臺那兒把門窗都打開,才說:“我當你又昏倒了,或是……”他一下打住,後面的話沒說下去。
他轉過頭,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辛蕙嘿嘿笑了一聲,只當沒聽懂他後面的話,“你想得太多了,我沒那麼虛弱。”
他過了半天才露出點笑容,“是我想得太多了,你吃了飯沒?”
“吃過了,我吃了纔下去散步的。”
“吃的什麼?”
她故意裝出很高興的樣子,“你忘了,昨天你幫我帶回來的酥魚,我燒了一下,吃了一大碗飯。”
他哦一聲,像是想起來了,然後俯身拿起了茶几上的車鑰匙。辛蕙一愣,“你還要出去?”他點點頭,“有幾個人還在等我。”他向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轉頭看着她,似乎在猶豫,“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一個人在家裡也很無聊吧。”
辛蕙問:“你們在幹什麼?”
“開會。”他頓了下,又說,“也不算開會,就是幾個人在一起商量事情,會所的設計圖已經出來了,有些地方還要修改一下。”
“那我不去了。”辛蕙說,“我還是在家裡吧,家裡舒服。”
他笑了下,“也是,那我走了,要是我回來的晚,你就別等我了,自己先睡。”辛蕙答應一聲,看他出了門,還走到陽臺上送他,沒一會兒就看到他的車啓動了,他還搖下車窗,對着她揮了下手,辛蕙也對着他揮了揮手。
他的車開走了很長時間,辛蕙還在陽臺上站着。
等了好幾天,她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
虞柏謙要去湖南,民俗村有個揭幕儀式需要他去參加,他對要不要帶她同行有點搖擺不定。辛蕙勸他,“算了,還要去上海搭飛機,到了那裡也要趕來趕去,你也沒空陪我。”他最終放棄了帶她走的念頭,而辛蕙也趁機說:“我想回一趟江城。”
他立刻看她一眼,她有點心虛,只能找藉口,“公司有點事,我要回去處理一下。”她一直沒告訴虞柏謙她已經辭職了,而他顯然也不在乎這個問題,那天還問她,要不要把工作辭了。
她說:“那誰給我發工資?”虞柏謙說:“我啊。”她隨口就接,“口說無憑。”
他說,“那天有空我們去把結婚證扯了。”她故意打岔,“結婚證又不能給我發工資。”他像是受到了侮辱似的,當場就甩給她一張銀行卡,說:“夠你上一輩子班了。”
她笑嘻嘻問他,“你拿這樣的卡砸過多少女人了?”
他就望着她不說話。辛蕙也知道自己說錯了,後來也不知道是拿什麼話岔開的。
虞柏謙幫她買了回江城的高鐵車票,本來他想幫她訂一張機票的,但辛蕙說不用了,還是高鐵好,只要四個來小時,準點到達,飛機還一搞延誤。他就聽了她的,其實在這兩個城市之間,他也時常選擇高鐵。
他的行程是早就決定的,所以比辛蕙早一天離開g市。
到他走的那一天,早上一起來,辛蕙就幫他收拾行李。夏天的衣服很簡單,男人的衣服花樣也不多,襯衫t恤,就是這些,一下就收拾好了。
然後他拿着電動剃鬚刀站在窗前剃鬍子,剃鬚刀“嗡嗡嗡”地響着,臥室裡一時沒有其他聲音,有種異樣的安靜。他回過頭尋她,一轉過臉來,就碰上了辛蕙來不及躲閃的視線,她站在他身後幾米遠,正在看着他。她很快地笑一下,虞柏謙手裡的剃鬚刀就停止了轉動。
兩人對視了片刻,然後他說:“想不想幫我剃一下?”
她說:“好啊。”就上前接過他的剃鬚刀幫他剃了起來。虞柏謙一手摟着她腰,垂下視線看她,剃鬚刀又“嗡嗡嗡”地響了起來,她的目光始終不與他交匯,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給他剃鬍子這一件事情。
他終於不甘心地吻下去,她的睫毛不停地顫抖,閉住的雙眼,遮去了眼裡所有的情緒。
然後兩人下樓吃早飯,虞柏謙在國外養成的習慣,早上要是有空的話,他會弄一杯蔬菜果汁喝,以前他曾試圖讓辛蕙跟他一起喝,但辛蕙喝不慣那個味道,嚐了一次就再也不肯喝了,今天她卻很聽話,虞柏謙讓她喝她就喝了,搞得他很詫異,“原來不是一看我端起來,轉身就逃得麼?”
她笑一笑,“其實也沒多難喝,閉着眼就嚥下去了。”
他說:“對啊,喝慣了其實挺爽口的。以後你跟着我一起喝。”
她答應着,說好。
接他去機場的車來了,辛蕙把他送到樓下,周申要跟他一起走,所以開車來接他的是另外一個司機,虞柏謙讓她和這個司機認識了一下,說:“明天讓他送你上車,你不要自己一個人走。”
她點頭答應,現在不論他說什麼,她都答應。
送走了虞柏謙,她回到屋裡發了很長時間的呆,然後她給沈宏光打了一個電話。也許以後她再也不會來這個城市了,臨走之前,還是要和沈宏光說一聲。她說:“今晚有空沒有,我請你們一家三口吃飯。”
沈宏光立即猜到了,“怎麼,要回江城了?”她說是,沈宏光問,“謙哥和你一起走?”
她回答:“他有事,他去湖南了。”
她又見到了沈宏光一家三口,沈宏光的夫人和她已很熟,一頓晚飯又吃得熱熱鬧鬧。飯後沈宏光又要送她,她說:“不用了,不順路,離你家又遠,我打個車回吧,你看你兒子又在犯困了。”
沈宏光沒堅持,幫她攔了輛的士,送她上車的時候問了她一聲,“什麼時候再來?”
她說:“不知道。”
沈宏光說:“以後見面的機會多的是,來了別忘了給我打電話,”
她沒反駁,說好。
回到虞柏謙的公寓,空空蕩蕩的屋裡只有她一個人。以往虞柏謙不在家的時候她也是一個人,但卻從沒像這一刻一樣,讓人感覺這個屋子是那樣的大,又是那樣的空。
她在樓上洗了個澡,然後到樓下喝水,喝完水又上樓。走在樓梯上的時候,她想象着虞柏謙那天看她的眼神,於是又回到樓下,學他的樣子望着樓上,莫名其妙她就把自己逗笑了。
他泡妞可真有一手,就這樣一個動作,就讓她反反覆覆在心裡記住了。
她樓上樓下走了很多遍,直到累了,她纔回房倒頭睡下。睡到半夜卻又突然醒了,起來上了一次廁所,就一直睜着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虞柏謙安排的司機來接她,一直把她送到車上安頓好,司機要下車的時候她謝他,司機連忙說:“不用謝,不用謝,虞總吩咐的事情,我肯定要辦好。”
到了車下,司機和她揮手道別,她也隔着車窗擺手,看着司機走遠。
這一次她身邊坐了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她想起上一次離開g市的時候,她在車上遇到了虞少虹,其實也就是不多久之前的事情,她卻覺得恍如隔年,一個夏天還沒有過完,她一生的軌跡大約已徹底改變了。
高鐵開出一個多小時以後,她開始參瞌睡,昨晚失眠了半夜,這時候瞌睡蟲來了。她看着密閉的車廂,前方顯示是32o公里每小時的時速,列車在飛馳,微微的離心引力,讓她的耳朵有一些不舒服。
跟顧承亮分手以後,她經常做夢夢見自己在g市和江城來回的高鐵上,每一次都是行駛的列車,減速玻璃外綿綿的鄉野風景,日頭高高掛着,有時候列車穿過涵洞,“呼”地一聲鳴,然後驟然暗下去,只聽見呼呼的風聲。
有幾次她夢見顧承亮,他在高鐵出站口接她,穿着她給他買的條紋polo衫,一米八幾的個子,穿什麼都好看,像個衣架子。她在淘寶上給他買衣服,每一件他都能穿得熨熨帖帖的,不像她,淘寶買的衣服,十件裡有七件不如意,後來她就只敢去實體店買了。
剛開始夢到這些的時候,連頭髮稍都是難過的,可漸漸就像麻木了。失戀也是一種病,分手也是,慢慢都會自愈。只是有些人自愈的時候長,可能幾年都好不了,也有可能就病入膏肓了;而有些人自愈的時候卻很短,這些人裡面有些也許是因爲愛的不夠深,而有些,大約是因爲他們很幸運。因爲他們很快就遇到了另一個真心愛他們的人。
她覺得很難過,好像又一次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可她不能不放手,她對虞少虹說:“如果我要做什麼,也不是因爲你。”當然不是因爲她,一百個虞少虹她也不在乎,她只是爲了顧承亮。當她聽見那個狐狸與兔子的故事,當他願意爲了她背一身的債務,哪怕她的心絃已被別人撥動,她也會成全他。
她知道自己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做夢。好像太陽光刺着了她的臉,有人把窗簾拉過一些,擋住了那些蜇人的光線。她的腦袋終於尋到一個穩妥的地方,她又進到半做夢的狀態。
她記得有一次國慶長假,她和顧承亮去旅行,人真多啊,走到哪都是人山人海,回去的時候她也在火車上睡着了,一直靠着顧承亮的肩膀,睡到了江城。顧承亮說她,“你怎麼這麼能睡啊?有人把你的東西搬走你都不會知道。”
她只是笑,說:“不是有你在嗎?”
虞柏謙說她,“你這腦子裡裝的東西太多了,又喜歡顧前想後,我得想辦法擠進去給自己佔個位置。”能不多麼?七年的記憶,那是那麼好泯滅的,隨便翻翻撿撿,就能拎出一段。可笑他還要做些肉麻事,想和顧承亮比拼一下。
好像到站了,有人在下車。過道里有人聲,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快點,火車只停幾分鐘。” 像是有人提着行李正在走過。
她睜開眼睛,看見幾個旅客提着大包小包正在向車廂門口走去。她的脖子有點僵,她扭了一下,這時候意識到自己是靠在身邊人的肩膀上睡着的。
她轉過臉,落入眼眶的就是一張熟悉的臉,她想都沒想,就說:“顧承亮,江城還沒到吧?”
顧承亮看向她,輕聲回答,“還沒到,還有一站,馬上就到了。”
他的話一說完,辛蕙就猛然醒了過來,她一下睜大眼睛,看了看周圍,看了看車窗外面,愣了很長時間,她又掐了下自己的手指,然後才擡起頭,說:“你也去江城?”
果然不是夢境,他輕微地點頭,說了聲是。她又怔了很長時間,才問,“你怎麼坐到我身邊的?”
“你旁邊的人下車了,我看你身邊沒人,就坐了下來。”
辛蕙也沒空去追究他這話是真是假,也許是他和別人換了座位,可此刻坐在她身邊的確確實實是顧承亮。她並不是在夢境裡。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調整好心態,問他,“你到江城來跑業務?”
他又嗯一聲,說:“不光江城,周邊也有幾家酒廠。”
“噢。”她點一點頭,就不知道說什麼了,顧承亮也不說話。列車這時候早已開動了,車廂前方的電子顯示屏上顯示着車速,還顯示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五分鐘、十分鐘過去,又炫又亮的數字不停地跳躍着,兩個人卻只是默默無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辛蕙纔想起一件事情,“你還有一些東西在我那裡,那天我整理抽屜,找到了你不見了的身份證,什麼時候有空我還給你吧。”
顧承亮說好,又說:“不給我也可以,反正已經補了一張。”
“你還是拿着吧,兩張總比一張好。”
他又說好,過一下又說:“要是不方便的話,你寄給我也可以。”
辛蕙點點頭,看向窗外,兩個人又都不做聲了。
下車的時候他要幫她提着行李,辛蕙知道拗不過他,就讓他拿了。她跟在他身後,出了檢票口,一邊是地鐵,一邊是出站,辛蕙問他,“你去哪裡?”
他說:“上去找個出租車吧,把你送到家,我去賓館。”
辛蕙沒有和他爭,知道他一定會這樣做,看他提着兩個行李很長時間,就說:“你給我一個包,都你提着,太重了。”伸手就想接過其中一個。
顧承亮卻不願意鬆手,固執地都要自己提着,“沒關係,不重。”
辛蕙只能鬆手,兩人正想往前走,卻突然聽見有人在叫:“辛小姐。”是個女人的聲音。她叫第一聲的時候,辛蕙並沒有意識到是在叫自己,等她喊出第二聲,又向她走過來的時候,辛蕙才反應過來。
“辛小姐,你還記得我吧?”
辛蕙愣了一下,然後纔想起來這個女孩是虞柏謙在江城的助理。那次爲了設備的事情,她不打招呼就莽莽撞撞地去找虞柏謙,當時就是這個女孩接待她的。她記得她脖子上掛着的名牌上寫的名字叫涵寶,那次她等了快兩個小時,所以就把這名字記住了。
“虞總讓我來接你,我看了半天,差一點把你放了過去。”涵寶笑着說。
她還沒說話的時候,辛蕙就知道是這麼回事了,等她說完,就更是什麼都不需要問了。
而涵寶此時正在打量着顧承亮。想必剛纔他們搶包的那個畫面已經被她全部看在了眼裡。顧承亮只愣了一下,也明白了過來,他一聲沒吭,把辛蕙的包遞給她,說了聲,“我先走了。” 看都沒看涵寶一眼,轉過身就離開了。
搞得涵寶還愣了一下,問辛蕙,“這是不是你朋友,我開車來的,可以帶他一起走。”
辛蕙笑了一下,自己也覺得笑容有點勉強,說:“不用了,他和我不順路,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