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筠故意提起丁家夫婦的事來,還囑咐丁鑫多給家裡帶話,然而她和武承肅都知道,丁鑫的父母早許多年便被人打死,丟在賭坊後巷了。
見丁鑫小心答應着,陽筠心中忽然沒數了,也不知丁鑫這般是真是假。
然而她卻做足了全套,賞給丁鑫四五個金瓜子,讓他下去好生打點,多送些銀兩回家裡給父母親過年。
丁鑫略一猶豫便謝恩接過。
這一瞬間的猶豫,讓人愈發看不透了。
武承肅一直坐在那裡,一聲也不吭,臉上也看不出什麼情緒來。
陽筠心中狐疑,從此愈發小心,直到年後也沒再試探丁鑫什麼。
實際上,丁鑫倒是坦蕩蕩。
他自然知道長兄丁森有所圖謀,不過是沒聽懂陽筠的試探罷了。
自從離家之後,他便恨透了父親和丁淼,只是心中雖然怨恨,畢竟也要顧及孝道,逢年過節時,丁鑫還是偶爾讓人幫忙給家裡捎些銀錢。至於家裡的消息,他竟從未打聽過。
纔剛入宮時,長兄對他確實諸多照拂,並要他爲皇后娘娘做事,然而丁鑫出生時,丁森早已入宮,對這個兄長,丁鑫幾乎沒任何印象,因此也並沒有什麼香火情。且丁鑫素來謹慎,所謂兄長又是他素未謀面的,丁鑫自然婉言拒絕了丁森。
丁鑫入宮不過一年時候,丁淼便也入了宮。丁鑫因爲忿恨,也沒與他有太多聯繫。
接着太子正妃鬧出私通的事,太子殿下性情大變,丁鑫整日提心吊膽地活着,自顧尚且不暇,也就懶得理會那兩個兄長做些什麼了。
後來姜華出事,丁森又來找過他。
他和所有人一樣想法,只從明面上看過去,竟一直以爲丁森是皇后娘娘的人。而錢氏想要在崇仁殿安插個眼線,因此纔會讓丁森出頭,幾次拉攏於他,就好像當初的姜華。如今姜華折了,慈元殿有心再拉攏一人,也實屬平常。
然而丁鑫本就不愛答應,如今又見姜華那般下場,自然更不肯鬆口,依舊推辭了去。
他和丁森的關係,怕還不如和丁淼親近。
丁鑫與丁淼一同長大,這份情誼,自然不是早早就入宮的丁森可比的。
雖然自己入宮是因爲丁淼更討父母喜歡,丁鑫也曾因此記恨,可丁淼畢竟也淨了身、入了宮,如今混得倒還不如他這個弟弟,說起來未必不是報應。丁鑫雖覺得是小人之想,可自從他得了器重,丁淼卻久不能出頭,丁鑫心中到底還是平衡了許多。
偶爾跟丁淼相見,他也曾故意提及父母,意圖刺痛丁淼。丁淼面上不自在,丁鑫以爲他是慚愧,竟全沒多想。
因沒懷疑丁淼與丁森勾搭,丁鑫便不覺得心虛,陽筠試探又不明顯,他哪裡知道其中有鬼?
且幫他往家裡送銀子的人從來都說得有模有樣,連他父親幾月病了、臥牀幾日,都能說得清楚明白,丁鑫以爲二人無恙,自然也不多問。
更何況,從前的丁鑫沒這麼大臉面,能指使得動什麼人幫他送銀子,大家當面還都叫他“丁三”,連春桃都敢在背後說他。因此,丁鑫每次往家裡送二十兩,倒要給捎銀子的打點十兩,彼時人微言輕,人家說什麼他自然不敢質疑。
今年是他第一次有本事使喚人。
也是他第一次那麼大手筆,拿出了比往年都多的銀子。
不過丁鑫慣會做人,也不可口跑腿的那幾兩銀子,看上去竟和沒發跡時一樣謙遜客氣。
丁鑫照例把銀子照例給宮門外等着的人,不過此番送回去的足有五十兩,用一個荷包裝了,是丁鑫用陽筠給的兩枚金瓜子兌的,餘下的金瓜子他自然自己留着用了。丁鑫又另外給了走路的十數兩銀子,並兩包八鳳殿賞的點心。
東西在宮門口交接,不過一刻鐘的工夫,丁鑫倒也親自去了。
“點心你路上吃,我家裡就拜託你了。”丁鑫笑道,“幫忙看看我老子娘身子可還好,銀子是否夠使,看他們有什麼話要囑咐我沒有,還要煩勞你再帶話回來。”
那人堆起一臉笑,結果東西,說了句“放心罷”,便大步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丁鑫竟覺得那人的笑容有些勉強。
過了上元節,幫忙捎帶東西的人便回來了,一臉大驚失色的模樣,跟丁鑫說丁家父母年前就死了。
“我這大半年都在臨水,竟不知道這大事,伯父伯母已經沒了半年有餘了。”那人一臉戚容,說着,還把丁鑫那五十兩銀子的荷包遞過,連帶着丁鑫給他的十兩辛苦錢也都還了回來。
丁鑫愣了一愣,詫異道:
“怎麼這般突然?去年回去不好好好的麼?”
那人回答的半真半假:
“這倒不知了,聽說是賭坊追債不成,失手打死的,可賭坊那邊又不肯認。”
丁鑫聞言先是哀痛,繼而有些怨恨父親,沒想到這麼些年竟還嗜賭,絲毫沒有改過。驀地,他又想起一樁事來,便問那人道:
“賭坊不認,地方上就不管了?好歹我長兄是御藥院的副都知,我如今也是崇明殿的主事,不說仗勢欺人也就罷了,連父母親死了,也沒人給查個明白麼?”
那人萬萬沒想到丁鑫會問這麼一句,以爲他傷心一陣子就是,自己趁着他難過失神跑了就是,不料忽然被問到查案上,不禁略有些心慌。雖然說話就要壞事,可不說卻怕瞞不過丁鑫,當真有些爲難。
他腦筋飛轉,雖轉得不明,卻不敢多耽擱,只得又說了一句真話:
“賭坊如今都關門了,說是老闆在令嚴令慈過世一月便失足落馬,墜崖身亡了。店裡的夥計都問了,板子也都打過兩輪,卻還問不出個究竟來,州府裡沒辦法,只得封了賭坊、結了案。”
丁鑫聞言又是難過,然而一刻鐘倏忽而過,雖然沒人會催促丁鑫,門外那人卻趁亂告了辭。
彼時丁鑫還站在那裡發愣,待回過神來才發現人已經沒了蹤影,只得自己在那裡傷心。
所幸父母待他不好,他又於年幼時便淨身入宮,因此丁鑫只傷了幾日的心,倒也沒失魂落魄,只是心裡總有些不自在。他略想了想,覺得是父母慘死而兇手未能歸案,心中不痛快罷。
這日在武承肅跟前服侍,丁鑫不免又想起家裡的事。
一時衝動,他竟想要求武承肅恩典,徹查丁家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