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武藝從山上下到山腳的靜心觀,站在道觀門口,武藝疲憊的拍着身上的髒亂說:“累死了,洗個澡,睡一覺,晚上再出發吧?”
我應承一聲,又說:“你和觀主很熟吧?麻煩你介紹一下,我有些事情請教也有件事請觀主幫忙。”
武藝推開道觀的院門,隨口說:“好的,你不累不去睡覺?”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
累不累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事得做。
兩個道士在打掃外殿,一間偏房內有個道士領着一羣遊客讀着道德經。
領着遊客坐誦黃庭也算是旅遊業發展出來的一項業務,來道觀讀經的遊客有新奇的、有信道的、有圖一樂的、有心情不好解悶的……各種人都有。
觀主六十多歲的年紀,身強體健,面色紅潤,一看就知道養生有道。他穿着道袍在誦經的門外耍着五禽戲,動作看着挺舒適。武藝玩笑似的說:“老頭,你這架子耍的有進步,看情況又能多活幾十年了。”
觀主平緩的收功,笑着說:“再活幾十年,我不成老怪物了?能活到你嫁出去就不錯了。說吧,有什麼事?”
武藝哼了一聲,指着我介紹一番,說明我的來意後,她拍着嘴巴,說:“你們慢慢聊,我去洗澡睡覺,好睏。”
觀主搖頭目送武藝離開,客氣的把我往他的居室引。
房間乾淨簡譜,一張牀以及一張不大的四方桌,外加牀對面牆上掛着一個靜字,前邊放了一個黃色圓形坐墊。
在進房的路上得知觀主道號靜平,到了屋裡,他請我坐下然後認真的煮起了茶。
我半邊屁股虛坐在長條凳子上,靜靜的看着牆上的靜字,再看道長生火、煮水、洗茶的動作,房間給我一種世界都靜了下來的錯覺。
“居士可有所得?”
靜平道長用幾十分鐘泡了一泡茶,坐到桌邊,摸着青長的鬍鬚問。
我雙手接過道長遞來的茶感謝一翻,輕輕喝了一口茶,說:“好茶。牆上掛的是靜不是道,但也是道,您的道。”
“哈哈!”道長連着摸了好幾下鬍鬚,毫不掩飾的看着牆上的靜字開懷大笑。“我求靜,所以掛靜也是求道。”
我沒有說話,道長又說:“老頭也聽過居士的大名,居士如今已經達到了看山不是山的境界,可否入我正一清河派?”
境界與術法無關,僅僅是個人思想境界。我看到靜而想老道的道,能體會到他的靜,明白他的道,這就是看山不是山。當然更多的微妙之處無法言語,畢竟思維是超脫的,有些東西說不出來。
“道長妙讚了,我的路在爲,在動。不在無爲,不在靜。”我委婉的拒絕。道長伸手請茶也沒有再提此事,又隨意聊了一些,道長問:“居士有什麼事儘管直說,小道能幫的一定幫。”
之前他自稱老頭,那是看在武藝的面子上講人情。自稱小道是經過一段交流,他認定了某些事,以他自身和我在說話。道不可查,在微妙之中,事事處處皆有不同的道。
“關於武藝接的屍體,請道長解惑。”我禮貌回禮之後,問出了心裡的問題。
道長平靜的把他知道的說了出來,好像這事根本沒經過他的手一樣。
武藝這次要接走的屍體,是我們縣在省城做大生意的奸商,奸商斷氣後的晚上,老道門前詭異的出現一碗倒扣的米飯。
飯裡裹着一張黃紙,黃紙上寫着奸商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老道拿着黃紙把屍體接了過來然後通知武家來接。
道長曾經也遇到過不肯交出屍體的,他也不會強求,但是那些亡者後人會在十年內死個精光。
倒扣的飯碗是怎麼出現的?代表什麼含義?老道都不知道,他小時候就跟着師傅做着這件的事情,一直繼承了下來。
“曾經我也追尋過飯碗突然出現的秘密,幾次險死還生依舊一點頭緒也沒有,等年紀大了也就放下了這個疑惑。”老道笑着又說:“存在就是道!我靜靜的守着這個道觀到死也就知足了,事情的真相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感謝您的解惑,這事不會打擾您的清靜。”
聽出道長的弦外之音,我直接給了承諾。
人的精力終究有限,道長修的是思想境界,養的是心性,並不是我們這一行的人。
鬼扣飯碗是收賬,亡者生前與鬼做過交易,鬼等人死後就來收,這纔會倒扣飯碗要陰陽賬。至於爲什麼要武家送屍體,肯定與五棺絕龍裡的一棺有聯繫,另外一棺似乎要露面了。
“還有件事麻煩您,能否讓我在誦經的房內聽經?”我起身站定,拱手對道長拜了一拜。
道長見我如此鄭重,明白我做的事關於鬼神,他皺了皺眉頭,遲疑一會說:“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您放心,僅僅是帶亡魂聽經,洗刷亡魂身上的污穢,借道韻度化亡魂而已。”我指的是那隻還在影子裡,吸收過淫邪之氣的女鬼。
“居士,請!”
道長多的話沒說,讓我直接動手就行。
我問道長借了一把雨傘,在黃紙上寫好那隻女鬼的死祭,把黃紙抱在傘把中間,放到了道長房間的桌上,對道長說:“麻煩您先退避一下,被那東西衝到了不好。”
“在觀裡不會有事吧?”道長擔心的問。他指的是鬼在道觀出現,鬼會不會有事?
“得到了您的允許,這裡是觀主的房間,觀裡的神像會給您面子。東西在您這裡出現不會有事,也只有在您這裡進傘才能在道觀裡聽經文。”我玩笑似的解釋,說的都是實話。
道長唸了一聲道號,退出房間順手帶上了房門。
我檢查一下窗子,沒見漏光,點了三根香插在傘上,說:“小傢伙把你抓的鬼放出來唄。”
小王曼很討厭道觀,隨手把女鬼丟出來,吭也沒吭一聲。我看着鬼魂虛影對着香說:“進傘,我帶你去聽經文,可以洗去你身上的淫邪之氣。如果你不願意,可以回到影子裡,等天黑了我就放你走。”伸手示意一下,我又說:“你自己的路自己選。”
鬼影遲疑一會,打算往傘裡鑽,我趕緊叫住她說:“你別誤會,在道觀叫你出來不是爲了逼你就範,而是我沒有多的時間來幫你慢慢洗掉身上的淫邪氣息,只能借用道觀裡的道韻。”
女鬼彎了彎腰,似乎在感謝,隨後一頭鑽進了傘裡。
“麻煩您了。”
我拿着傘出門,見道長在外面等着,感謝一聲後又說:“門打開曬一炷香的太陽,房間裡殘留的陰氣就會消失。”
“有時候挺羨慕居士這類能通鬼神的人……”道長嘴上這麼說着,臉上哪有一絲羨慕。別人的道,哪有自己的路走得愜意?
到了誦經的房間,道長交代讓人別打擾我,他又與那些遊客客氣幾句出門了。我望着老道一抖一抖的背影,忍不住暗自發笑,這老頭可能也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吧!
我拿了個坐墊走到牆角,把墊子放在地上,傘放到上面,自己靠着牆開始睡覺。
連着好久沒睡,聽着別人讀着“德經”,我沒一會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有個中男人憤恨不平的站在我面前,輕輕把我踢醒。我睜開迷糊的眼睛,擦拭着口水說:“您有事?”
“這是聽經誦經的地方,你要睡覺去客房,別打擾別人。”中年人說話的語調很沉,指責味很濃,看樣子在平常沒少指使人做事。
那些遊客都注視着這邊,有些人嘴上還說:“真沒素質……”
講經文的道士半眯着眼睛,看着書解釋着“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的表面經意,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我在夢中悟道,應該沒功夫打呼嚕啊!”我裝着疑惑,抓着腦袋。
中年人愣了愣,沒好氣的說:“你是沒打呼嚕,你在這睡覺,好好的氛圍都被打擾了。這是公共場合……”
“這裡叫靜心觀。”我沒等他說下去,猛的坐正身體,平聲和氣的說完,又倒在牆角閉上了眼睛。
中年人把傘拿起來丟到一邊,拿着坐墊往場中走,轉身時掃了一眼我的衣服,對着那一羣聽經的人說:“一個人想要成功,必須在任何場合都注意自身修養。”
聽經的遊客們紛紛迎合着中年人點頭,看來這是一個公司組團來聽經的。
我感受到寒意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中年,發現女鬼迷迷糊糊的從傘裡探出了頭。
她在道士解經的聲音中,跟着中年人飄了過去。這可是大白天,只有女鬼在經文中有了收穫,纔會出現這種迷糊的特定狀態,才能夠不怕光。
中年人拿走了她的墊子,這下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