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天氣不佳,遇上陰雨,陸亢龍有心馳援,卻因陸路難走,需得等待熊鼎的大船帶他們往下游去,如今正耽擱在路上。向碎玉遇到陸亢龍脾氣就不大好,金鈴一個人在前面面對不明朗的形勢,他卻要在這裡白白耽擱,心情能好到哪裡去?陸亢龍闖了空門,向碎玉劈頭就打,兩人幾乎把營帳都拆了。喻黛子尋了個兩人僵持的機會插進去,道:“兩位師兄莫要急了,有話好好說。”
向碎玉道:“金鈴一人在前面,也不知有沒有和那羯狼打起來——”
“大師兄話太偏,金鈴在前遇到什麼,難道沒有銀鎖一道嗎?”
向碎玉冷笑一聲:“亦不知你座下那影月右使會不會把金鈴頂到前面,自己在後面偷懶。”
陸亢龍冷冷道:“你把你那混帳話收回去。”
向碎玉哼了一聲,口氣萬分不屑。
兩人驀地甩脫喻黛子,又打了起來,只不過招式一變,又成了流氓打架,什麼招式策略統統都沒有了,純是一人拿柺杖敲,另一人用刀背砸,叮叮梆梆像是進了鐵匠鋪裡。
“金鈴與我明教弟子一起,哪一次不是被奉爲上賓?銀鎖帶傷回來,金鈴可有半點事情?我徒明明待金鈴不薄,你爲何要含血噴人?”
“她二人是什麼關係難道你看不出來?若銀鎖真有你說的對金鈴那麼好,何以金鈴獨自一人在烏山前線,你教就動作頻出?金鈴若非練了一身強橫的功夫,哪一次能有命回來?”
“我瞧你那徒弟和你一樣,本事不濟,嘴巴上倒是喜歡擠兌人。”
“我倒是叫你瞧瞧誰本事不濟!”
鐵杖陡然間加快了速度,向碎玉一招一式都是把自己整個人一道拋出去,速度一塊,便如一道旋風,風中沙石接連不斷地砸在刀背上,逼得陸亢龍守多攻少。
兩人打了約莫一個時辰,居然也不見頹勢。喻黛子向來不和兩個師兄比武功,他二人只要不打出性命之憂,他也只能由得他們兩個胡來。
烏山子弟大多數都已回了烏山,周圍只有十數個隨從還跟着,喻黛子讓人看着點這兩人,自己跑到江邊散步,卻見熊鼎那黑旗子船緩緩駛進港口裡來,他拍了一下手,扭頭走回那隻剩了十幾個人的營地裡,叫人收拾了東西,馱在馬車上全都拉到港口去。東西都收拾完了,那兩人仍沒注意到營地已成了一片白地,喻黛子看着已打做一團灰光的兩人,連鞘舉起漢川,氣沉丹田,勁運雙臂,大喝一聲,舉劍劈入兩人之間。
向碎玉的柺杖雖快,卻盡數擊在鐵幕之上,陸亢龍跳開半步,躲在喻黛子身後道:“小呆子,是大師兄打我,你可要看清楚,罰他莫要罰我。”
“陸亢龍,有種你出來。”
喻黛子嘆氣道:“兩位師兄,船來了,東西都裝船了,我們走吧。”
陸亢龍聽罷哈哈一笑,“我走了,我要搶個地方睡覺,不和老頭子計較。”
“二師兄你少說一句……大師兄你幹嘛總和二師兄一般見識?他這人就是這樣……”喻黛子推着輪椅將向碎玉剷倒,把他的柺杖也一併沒收了,故意落後陸亢龍兩步,低聲在向碎玉耳邊道:“大師兄這麼說銀鎖,二師兄當然要生氣了。胡人最是好客,一直將金鈴當做貴客,你怎麼能視而不見呢?”
“哼……金鈴一路西行,所有最危險的事情都遇到過,次次都是刀尖,對付最危險的敵人。你若是到烏山做客,烏山有難,我可不會叫你留下。”
“這,這不是拿了佣金嗎……”
“陸亢龍這人算錢算得清楚,他徒弟也不差,若不是銀鎖時時刻刻算計金鈴,金鈴回來怎會對她沒有半句好話?金鈴說話一向中肯,若不是心中對銀鎖所作所爲有怨氣,怎麼會那麼說她?”
喻黛子深深嘆了口氣,喜則喜在向碎玉對實情半點也未察覺,悲卻亦悲在此處:她二人非要裝作對頭,才能繼續往下走。
見他不說話,向碎玉以爲將他說服,方纔又狠狠打了陸亢龍一頓,心中悶氣一掃而光,最後竟爾在輪椅裡睡了過去。
他記掛金鈴,夢裡果然夢見金鈴與羯兵打架,明教弟子卻都在旁邊看着。他想呵斥,但一根指頭都動不了。金鈴打着打着便嘔出血來,旁邊好整以暇的銀鎖一聲令下,明教弟子齊齊消失,又齊齊出現在敵人背後,手起刀落將人斬成三片。銀鎖將金鈴抱在懷中,笑得冶豔曖昧,伸出手來拍拍她的臉,道:“大師姐你瞧,我就說你一個人是不如我的。”
向碎玉忍耐不住,拍着輪椅扶手喝道:“離那麼近做什麼!”
他睜開眼睛花了會兒功夫纔看清楚,不遠處陸亢龍舉着筆愕然地看着他,最後伸手把紙擺遠了一些,問道:“這麼遠夠不夠?”
向碎玉搖搖頭,道:“睡糊塗了,你們前面傳消息過來了沒?”
陸亢龍道:“有。蓮花渡的肖大在吳興找到金鈴了,他有船載她們去胡豆洲。侯景在胡豆洲上路,蓮花渡守衛將呼樂的船鑿沉了,目下胡豆洲的船都撤了出去,只怕侯景搶了別的船逃跑。”
“就她們兩個?你明教裡別的人呢?”
陸亢龍笑道:“大師兄這麼關心我教弟子的死活嗎?”
“你說是不說?”
陸亢龍道:“大師兄既然叫我不要讓肖大知道,我的人可不只得留在吳興了?她二人已往胡豆洲去了。”
“那我們什麼時候能到?”
陸亢龍低頭沉思了一下,道:“若一直是這個風向,只怕要後天晚上才能到。”
江南地區一月刮西北風,七月刮東南風,此乃信風,年年如此,從未有變過,此時正是三月,風向卻是變來變去,北來寒風則降溫,南來暖風則下雨,如今陰雨連綿,正是吹東南風,如此他們往南去,速度便要慢下來。
見向碎玉臉色陰沉,陸亢龍笑道:“大師兄快招個西風來。”
“混賬,我看着像是妖怪嗎?”
胡豆洲遠在入海口外,江南江北兩地連年征戰,不少人逃往外海,胡豆洲便如世外仙島一般,島上有大片灘塗,雖是海上露出的地,可不知給淡水沖刷了多少年,居然也能試着種莊稼。島上以種田煮鹽爲生,大多都入了蓮花渡。如今侯景上島,老幼婦孺都已撤出了島上。肖大當家在岸上安置島民,最後纔去城中尋找向碎玉的援兵。
金鈴等人到達吳興才知侯景搶了港口的船逃往了海外,說來呼樂也是倒黴倒得蹊蹺,他奉熊鼎的命令來這裡接人,不料一路順風順水的,比約定之日早了幾天,就這麼不湊巧地碰上了侯景。他那船是整個港口裡最大的一個,貨卸了一半時被人強佔了一船家當。
因侯景上島,從胡豆洲開過來的船都不肯再開回去,金鈴不得已擡出烏山少主的身份,不多時肖大當家就親自找上門來,用蓮花渡的旗艦載着她們往島上駛去。
銀鎖從未來過海邊,船艙裡顛簸不止,她呆不下去,非要拉着金鈴呆在甲板上,海風吹得她一頭長髮散亂,三顆銀墜子亦在風中飛舞不止,金鈴看着看着,伸手把她的兜帽攏起來,把這礙事的頭髮一股腦裝進帽子裡。
銀鎖頗不服氣地看着金鈴,只見她一頭長髮整整齊齊束在腦後,髮尾的金色夾子扣住髮梢,比她不知從容幾何。她越看越是不忿,也伸手把金鈴背後的兜帽拉了起來。
肖大從船尾樓上走下來,笑道:“小少主,坐得慣海船嗎?”
金鈴微微點頭,道:“前年從錢塘到武州,就已坐了五天的船,還好。”
肖大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只得點頭。那武州一戰裡,在錢塘一戰成名的金大帥和金鈴被武州祖氏塢壁誣爲奸細,又在蓮花渡的渡口差點被殺,雖說中間有種種誤會,蓮花渡大當家肖大卻也難辭其咎。
幸好銀鎖開口道:“少主,不知那邊是什麼形勢呢。”
金鈴道:“方纔聽人說陳二當家在那邊,大當家,是不是?”
肖大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開口道:“是,島上還有約莫千人,看守菩提大廳,二當家目下帶了些人在那胡陽渡上虛張聲勢,只是……只怕拖不了多久……”
銀鎖道:“要是小黑在就好了。”
肖大問道:“小黑是哪位英雄?”
銀鎖瞧了他一眼,撲哧一笑,道:“小黑是家裡養的鷂子,只可惜沒帶來。否則放出去飛一圈,就能知道島上形勢。”
肖大笑道:“小黑既然是家養的鷂子,又不會說人話,怎麼會一看就知道?”
銀鎖道:“是不能立時知道,算你聰明。”
她做了個鬼臉,躲回了金鈴身後。她其實還要比金鈴高一點點,露出大半個腦袋來,肖大看了便笑,爲了止住笑容,他開口道:“嗯,不知陳二當家那邊什麼形勢,也不見他給我來信。”
陳二當家卻快要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