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仙霞派的人坐在前往濟寧的船上,心情各異,而葉素芬的思緒最多。她幾乎沒有什麼話語,默默地注視着大運河清澈的河水出神。到了晚上,船靠岸,衆人住店。
吃過晚飯,葉素芬已經打定主意:讓令狐青霜帶着弟子們全數回去,自己則獨身趕到山東參加泰安大會。令狐青霜等弟子都不同意,表示願意和師父同舟共濟,共度難關。可是葉素芬板着面孔,不理睬衆人。令狐青霜眼睛一轉,佯裝答應。
吃完晚飯,葉素芬叫來趙休花、凌霄,令狐青霜也跟了進來。葉素芬對她們解釋了這樣做的理由:首先自己在比武臺子上的一番很平常的表白觸怒了青龍派,青龍派是想殺一儆百,這纔有曲二胡親自出馬報復,不是凌霄用毒,很難全身而退;其次,我們讓曲二胡丟盡了面子,青龍派顏面盡失,他們豈可善罷甘休?仙霞嶺本不是什麼江湖門派,可以不參加泰安大會,可是既然來了,我就不能回去,否則江湖上會認爲我葉素芬膽小怕事,苟且偷生,可我們既然不是門派,弟子們就沒有必要與我一起赴死。
趙休花、凌霄都理解葉素芬做法,可對葉素芬隻身趕赴泰安表達了擔憂。葉素芬又建議趙休花和凌霄也不要到泰安,先回家躲避一些日子再說,因爲她們很快也會成爲青龍派的焦點人物。
趙休花和凌霄都沒有說話,兩個人各有心思。趙休花心想:我到泰安就是想找到若虛,藉助江湖刑部的力量扳倒青龍派、朱雀門派,爲死去的父兄報仇,如何能回去?凌霄也想:皇甫教主被天聖教殺了,我就應該代表神龍教參加泰安大會,這時回去,不讓教中的長老們恥笑、失望?當然她還想尋找機會殺了樓外天這個奸賊,爲教主報仇,此時更不能回去。兩個人默默回到客房,想到報仇之路,又憂心忡忡了。
第二天一早,葉素芬把仙霞嶺的弟子們送到船上,可是就在船啓動時,令狐青霜和展熾、高菲卻跳了下來。無論葉素芬怎麼斥責,他們就是堅決不走,到後來,葉素芬眼含熱淚,默默地認可了他們的決定。
她又看看趙休花、凌霄,想聽聽她們的決定。凌霄上前一步,說道:“葉掌門,我們還是決定去泰安!”葉素芬嘆了一口氣:她們都有血海深仇,讓她們回家是不可能的。
令狐青霜想了想,說道:“你們就不要跟我們一道了,我們分開走吧!”凌霄點點頭,說道:“分散走是最好的。”趙休花也說道:“葉掌門和大姐姐在江湖上名聲大,你們要倍加小心!”
令狐青霜點點頭,心想:這兩個姑娘出入江湖的時間不長,只要不拋頭露面,外人就不會知道她們的身份,況且她們都身懷絕技,一般人還奈何不了她們。她又叮囑趙休花幾句,就和葉素芬等人踏上了北上濟寧的一條小船。
送走了令狐青霜等人,凌霄說,江湖英雄多走水路到濟寧,此時走陸路可能更安全一些。趙休花也沒有意見,兩個人問明方向,向前邁步。
經過一場生死搏鬥,兩個的關係更進了一層。趙休花就向凌霄打聽若虛的情況,瞭解了自己離開若虛後發生的事情,包括若虛怎麼營救父親,怎樣在衡山大會上鬥敗朱雀門派,贏得江湖人的信任,當上了江湖刑部的判官以及若虛怎樣着急地到處尋找自己,沒有找到自己又是怎樣的神情沮喪等問題。
在路上也沒什麼事,凌霄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儘量詳細地講了一遍。聽到若虛十分關心自己,趙休花很滿意,在她的臉上不時閃現出幸福的笑容。趙休花還想知道若虛是怎麼對待凌霄的,可對這些事,凌霄卻諱莫如深,講的很少,趙休花纏了多時,凌霄往往只講了一點平常的小事。
趙休花是個多話之人,雖然凌霄沒有問自己,可她還是講了自己離開若虛以後曲折的經歷。她的這段經歷本身就生動驚險,再加上她的編排、渲染,把這段經歷說得高潮迭起,精彩紛呈,聽到凌霄瞪大眼睛。同時她又有些自卑:駱姑娘在衡山大會上是巾幗不讓鬚眉,自己是親眼所見,而這位趙姑娘不僅國色天香,而且有勇有謀、膽大心細,不在駱姑娘之下,自己比不上她們!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總是喜歡誇大自己的優點,十分自信,另一種人往往刻意尋找自己的弱點,有自卑的心理。凌霄就是屬於後者,當然她也不是完全沮喪,因爲趙休花提到她已經從雪域三魔那兒學到了一套功法,可以解除若虛身上的毒。她又由衷地爲若虛感到高興,可是高興之餘,又感到幾分苦澀。
紅日銜山之時,兩個人走進了一個大鎮子。鎮子上的居民自豪地說,他們鎮就叫尚書鎮,因爲鎮子上一共出了三個尚書,在這一帶是絕無僅有的。可趙休花、凌霄哪管這些?她們見這個鎮子少有江湖中人,這才放下心來。經人介紹,她們住進一家龍順客棧,這家客棧是鎮子上最大的一家,也是最好的一家。
走了一天的路,趙休花很累了,可還是念叨着若虛的事。在揚州的時候,趙休花確讓令狐青霜派人打聽若虛的下落,可是沒有得到若虛的任何消息,似乎若虛根本就沒有來過揚州。趙休花又以爲在比武現場可能看到若虛,到了瘦西湖廣場之後,她的眼睛一直在找,一刻也未停,可連若虛的影子都沒有看到:看來這傢伙真的已經走了。
凌霄知道對面的這個姑娘一直都在思念若虛,可自己又何嘗不思念他呢?只不過趙休花的思念是外向的,而自己則是含蓄的。她見趙休花這麼喜歡若虛,心中不是個滋味,可是臉上還不能表露出來,她並不擔心若虛對自己的感情會發生什麼變化,可是在和她們比較中,她又有些自慚形穢:趙休花貌美,駱燕機靈,自己什麼也沒有!
因此,有時她想退出這場競爭,由衷地祝福若虛,把若虛看作自己的弟弟,可是她又不忍心,不忍心就這樣離開一直默默愛着的師弟。有時她又敏銳地感覺到:自己是不可能退出競爭的,至少不會主動退出,除非——不,若虛是不會變心的。
這種進退兩難的心情一直折磨着她。在白天,凌霄盡力掩飾自己,不讓人察覺到自己的心理,到了晚上她就不再掩飾,也無需掩飾了。她雖然十分了解若虛,可還是很擔心若虛會被人奪走,其實她也知道,這種擔憂就是自己對若虛愛之切的一種表現。
在無人之時,她常常想,如果沒有遇到雪域三魔,自己沒有受傷,他們也就不用到神龍教了,就可以直接回到若虛的家鄉,過着平靜的男耕女織的生活,說不定這時已經有了孩子了。想到這裡的時候,羞澀又使得這個純情少女臉紅到耳根,可是旋即她又恢復了平靜,因爲夜深人靜,無人知曉她的想法,更無人看見她的臉色。可惜這一切都是她的想象,美好的想象,她面對的這個現實比她自己的想象要複雜多了。
想到這裡,她十分疼恨雪域三魔,是這三個魔頭破壞了自己幸福的生活。後來她又想到若虛行走江湖的處境,就更加徹夜難眠了,一直在心中擔憂若虛的安全,甚至多次默默祝福若虛:只要若虛安全,讓我放棄什麼都行!——其實,這也是她對若虛愛之切的一種表現。
對面的趙休花哪裡知道凌霄的心思?她睡得挺踏實,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凌霄才叫醒她。兩個人收拾好正準備出發,可趙休花無意中看到街上多了不少江湖人士,估計他們是從揚州路過這裡的。
凌霄也仔細看看,建議在這裡多住幾日,這樣可以避開這些江湖人,因爲我們先到泰安也沒有多大意義。趙休花也以爲然,她打個哈欠,又躺到牀上睡覺了。凌霄暗地裡搖搖頭:這丫頭還貪睡,大戶人家小姐恐怕都這樣,她能侍候好若虛?讓若虛侍候她還差不多;駱姑娘勤快一些,似乎比她合適些,當然要是比這些,自己是最合適的,我還是有優勢的!——她又對自己產生了幾分信心。是啊!只要若虛在乎自己就行,管其他人幹什麼?
坐了一會兒,雖然一夜沒有睡好,可此時凌霄卻無睡意了,她站到窗前,向外邊張望,希望能看到熟悉的面孔,打聽一下若虛的消息。
可是這一下卻闖禍了,她們住的這家龍順客棧的斜對面也有一家客棧,這家客棧裡住着以褚慶道爲首的朱雀門派的人。
褚慶道在朱雀門派的地位是很微妙的,他名義上是掌門,可是卻做不了幾分主,歐陽梓雖不是掌門,卻大權在握,因此褚慶道不痛快。他原先主張不依靠青龍派,就是要和歐陽梓主張不一致,可是青龍派咄咄逼人的氣勢,讓他害怕,尤其是青龍派針對江湖刑部判官的暗殺行動,讓他坐立不安。而青龍派又屢屢向他拋出橄欖枝,褚慶道只得改弦易轍,走與青龍派合作之路。
歐陽梓想對趙家谷採取行動,而褚慶道並不贊成,可歐陽梓還是繞開他這個掌門,血洗了趙家谷,卻一無所獲。褚慶道抓住這個把柄,對歐陽梓大加指責,認爲歐陽梓此舉死傷慘重,又樹敵過多,得不償失。
雖然他有理有據,可卻得不到幾個人的支持,因爲朱雀門派對他們倆之間的爭執並不過多參與,而褚慶道的根底又不深,很難取得實質性的勝利。這次泰安大會,他本不想再讓歐陽梓出頭露面,可是青龍派指名道姓要歐陽梓參加,助他們一臂之力。
褚慶道無奈,只得同意,可是他又不願和歐陽梓一起上路,就讓歐陽梓先帶着長老通天橋、壽南山和歐陽梓的弟子傅玄機、殷不勤先走,而他帶着自己的弟子王亦民、季籬下在後,留下楊雪塵和兩個在趙家谷受傷的長老溫順、古金來守山。
他知道自己在江湖上不受待見,所以沒有在揚州停留,徑直而去。在尚書鎮,他也是偶然看到了凌霄,當時也沒有在意,可是仔細一想,這個凌霄與朱雀門派雖無冤仇,可她卻是桓若虛的師姐,據說桓若虛對她情真意切,面對上官嘆的威脅,桓若虛竟然放棄抵抗。褚慶道這才產生了一個邪惡的主意:抓住凌霄,逼桓若虛說出《衡山醫錄》的下落,只要《衡山醫錄》到手,就可以徹底羞辱一下歐陽梓,而自己的掌門之位就更加牢固了。
在龍順客棧的趙休花和凌霄,哪裡知道有人要暗算自己?中午,夥計端上菜飯的時候,凌霄就覺得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可是又說不出什麼。吃過午飯,凌霄又站到窗前,看着窗外。
忽然她聽到一聲響,猛然回頭卻發現,趙休花竟然栽倒在地上,馬上她自己也覺得心跳加快,站立不穩。她意識到,中午的飯菜有問題,馬上拿出一丸藥塞進嘴裡,可是已經遲了,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跌跌撞撞,最後也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
等她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凌霄發現自己和趙休花被緊緊地捆在一起,動彈不得。環視一下四周,這間屋子就是自己和趙休花住的客房,只是屋裡多了幾個人。凌霄仔細一看,認出爲首的這個人就是朱雀門派的掌門人褚慶道。褚慶道主持過去年的衡山大會,因此多人認識他。
褚慶道摸着鬍鬚,躊躇滿志,甚是得意,自己的目標是凌霄,可是意外地還釣到一條大魚:趙家谷的趙休花竟然在這裡,真是太好了!歐陽梓大動干戈,卻一無所獲,自己竟然瞎貓碰到死耗子,不費氣力就抓住了趙休花,看來找到《衡山醫錄》大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