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bits暑期集訓的前兩天,殷漁給他們打掃了機房。
他實在看不下去,一開門就是災難現場。
客廳擺放四張拼接的黑色方桌,每張面積不小,湊成一塊就佔去了一半的地方。桌上被顯示器鍵盤筆筒餐巾紙,書和打印機擠滿,青灰色地板磚上也到處是書,間或散落薯片包裝袋,吃空的泡麪碗和還剩一半的餅乾盒。
空了將近兩個月,所有物品都覆上一層灰。
封閉空間的空氣停止流動,混合着鹹香辛辣又捎帶甜膩的複雜氣味。
殷漁掩住口鼻,不可置信地瞪着許書硯。
“至於嗎殷少爺?”許書硯好笑地走到他座位邊,把帶來的兩摞A4紙和幾本書放在桌上。
啪——
陽光下塵埃飛揚四散。
眼看他用手隨意抹一把電腦椅,還沒坐下,殷漁忍無可忍地大叫:“你給我站着!”
許書硯雙腿一繃,沒敢動。
殷漁氣呼呼地擦洗桌椅,收拾房間垃圾,敞開門窗給室內通風。
邊打掃邊唸叨:“你們四個,就沒一個人動手?虧你們住的下去。”
“一忙起來,什麼都顧不上,要不明天請個阿姨打掃好了。”許書硯用手撐頭,饒有興致地看向彎腰繫垃圾袋的殷漁。
他的身段不像一般男生那樣僵硬,腿打直了彎腰,可以輕易摸到鞋尖。眼下他伸手撿拾地上的廢紙團,衣襬上移,露出棕色皮帶和一小塊皮膚。
許書硯打了個響指,對殷漁勾勾指頭。
殷漁不明所以地走來,一臉困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掐住腰。
許書硯就是喜歡他細膩光滑的手感,看着緊實,摸着又有彈性。
“嗯……別躲。”他沉醉地哼哼,手上捏個不停,撩起殷漁的T恤頭往裡鑽。
“停停停!門還開着……”殷漁頭皮發麻,揮動雙手奮力掙脫,“要命啊!”
“你這天天熬夜也不運動,體力還他媽那麼好……說來就來,連個緩衝都沒有……”
許書硯其實就想抱抱他,聽他這麼一說,反倒促狹心起,猛地一用力,殷漁重心不穩跌坐在他大.腿上。
他趁機摟.抱住,“都說了不要講髒話,要懲罰。”
不過殷漁後仰的時候,胳膊連帶撞倒顯示器,稀里嘩啦四臺全倒了。
殷漁可算找到藉口,嚷着“又亂了又亂了”趕緊跳起來,暗忖懲罰個蛋啊,昨晚陪你折騰到半夜,現在還來,實在吃不消。
手腳並用地溜到對桌去,愣住了,他疑惑地擡頭:“這臺是你開的?”
蘇糖的顯示器亮着,屏幕上是賬號密碼的輸入框。
許書硯眼珠子轉了轉,露出個無辜的表情,修長的手指敲了敲下巴,“開錯了。”
*
蘇糖總往電腦傳照片這件事,是孟想告訴許書硯的。
Chobits四個人,蘇糖唯獨對孟想親近些,帶着點“我們都是老實人”的惺惺相惜,訓練機房裡兩人的座位也挨着。
那個大雨滂沱的傍晚許書硯離開後,十一點多蘇糖居然來了。
她板着臉,一言不發地把手機連上電腦。孟想看她那一臉“旁人勿擾”,只好咽回詢問的話,瞄了眼她的顯示器。
她在傳照片,因爲沒點開大圖,只看到圖片導入文件夾的等待狀態。仔細看看,每張圖片都黑乎乎的,莫非是今晚拍的?
“看什麼?”蘇糖眼神銳利地掃來。
孟想撓撓頭,“傳照片啊?”
“嗯。”
“好像拍糊了。”
蘇糖沒搭腔,傳完了收起手機。
孟想隱約記得,她那款手機是以拍照攝像功能強大著稱。
留心之後,孟想注意到蘇糖每週會往電腦傳兩、三次照片。這麼頻繁,要麼她的手機存儲量不夠,要麼那些照片是不能隨便讓別人看見的。
根據她每次傳輸的時間來看,顯然不是前者。也就是說,她一直在偷拍。
孟想不是喜歡八卦嚼舌的人,偷拍不偷拍和他都沒關係,他並不好奇。然而有天凌晨他起夜去廁所,路過蘇糖的座位時,見她多點了幾下,打開了大圖。
他震驚地看到了許書硯。
那張照片上是許書硯匆匆下樓的背影,天天坐一塊兒敲鍵盤,化成灰他都認得。蘇糖聽到身後的動靜,馬上關掉圖片,孟想也邊揉眼睛邊打哈欠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左思右想,孟想還是告訴了許書硯,不過角度和當事人心想的有偏差。
孟想擔憂地說:“蘇糖很可能暗戀你,而且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許書硯哭笑不得,要說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對他有非分之想的女性,蘇糖肯定算一個。
而且看她撞破自己和殷漁後的反應,許書硯甚至覺得,她好像很厭惡。
那爲什麼偷拍?
準備整理好了發匿名長貼到網上嗎?
難不成自己欣賞?
他想不通,而蘇糖也從未露出任何馬腳,只好暫且按下不表,彼此心照不宣。
原本今天過來除了放東西,也想看看能不能入侵她的電腦。但開機後纔想起,這樣會在她機器的系統日誌裡留下蹤跡,於是作罷。
*
訓練開始後,許書硯又恢復了沒日沒夜的忙碌。
這一回殷漁也沒閒着。
他要去聯繫可以提供場地的畫廊。
殷氏的酒店就別想了,那家人不會同意。至於畫廊,他一個也不認識,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殷野。
殷漁愁得在牀.上翻了幾個滾。
暑假他搬到許書硯這,嫌牀太小,施展不開,就換了張大的。許書硯一週只回來一兩次,倒也不怕被他榨乾。
新牀是簡單的原木設計,底下有四個大抽屜,帶牀頭板。許書硯愛看書,殷漁在牀頭板一側裝了三層結實的擱板,頂上那層放檯燈,下兩層都放書。
還買了張淺色的波斯羊毛地毯放牀前,他都想好了,脫下的衣物隨意扔在地毯上,能省不少事。
在傢俱城看樣板間的時候,那張豪華大牀.上放了七個枕頭,一般用不了那麼多,但殷漁都買下來了,還把枕芯枕套全裝好,逐一墊在腰下感受。
他做的時候習慣墊枕頭,所以一定要挑個最舒服的。
導購那會兒慫恿殷漁裝個田園風大臥室,被他一句“又不是自己家,能住就行了”拒絕。不過還是興致勃勃地買了幾盆綠植放窗臺上,每天細心地澆水。
買牀那天殷野派了個司機跟着,殷漁訂好牀,他們負責搬運,而他溜到超市去,認真聽超市大媽介紹:
“我們這款旋轉拖把非常先進,這個桶是雙驅動,包你衝得乾乾淨淨。而且你拖地,不用彎腰呀!小夥子,買給媽媽嗎?很好用的!”
於是他開開心心地扛着旋轉拖把走了。
坐出租車等綠燈的時候,看見街邊的菜市場,他又琢磨哪天過去轉轉,雖然還不會做菜。
沒有什麼大的野心,殷漁就想這樣和許書硯過一輩子。
要是能實現,被他榨乾也認了。
從來沒有這麼喜歡一個人,他覺得,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這樣想着,殷漁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通紅的耳尖暴露了他的羞怯。
醒醒!醒醒!
他拍着臉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坐起來,神情沮喪。
他想滿足許書硯的期望。說來說去,他也覺得自己沒用,永遠在依靠殷野。
那麼這一次,殷漁決定靠自己。
*
這天上午殷漁約許巖在廣式酒樓喝早茶。
不管之前見過多少次,殷漁都忍不住默嘆許書硯和他老爹長得真像,一色細長的眉眼,眼角內雙,非常文氣。
就是許巖在兒子面前總畏畏縮縮的,倒不似許書硯那樣風骨清舉。
不對,風骨清舉是表象。
許書硯的本質,是個流.氓。
出門前意外接到喻明朗的電話,逮住殷漁一通不着調的胡侃。
殷漁覺得他似乎藏着什麼。果然,幾分鐘後,喻明朗沉不住氣了,得意洋洋地宣告明天要和男朋友去泰國度假。
“男朋友?誰啊?”
“就……羣裡認識的。”喻明朗吞吞吐吐,似乎那人不便表明身份。隨後他話鋒一轉,情緒又高昂起來,“對我可好了,特別溫柔,很在乎我的感受。哎,年紀大有年紀大的好處啊。”
殷漁抓住重點,“年紀大?多少歲了?”
“……四……三、四十?”
“三、四十?!喻明朗,你瘋啦?他結婚了吧?”
喻明朗底氣不足,“嗯……哎,你彆着急,他和他老婆早分居了。而且我們肯定不會長久,每次都做了保護措施,沒事。”
“那他是做什麼的?”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看他挺忙的,走哪都帶筆記本電腦。不過只要我有需要,他就立馬放下一切過來和我happy啦!”
聽着線那頭快活的大笑,殷漁先前那點擔憂煙消雲散,笑着“嘁”了一聲。
“我會記得給你帶禮物。”
“行行,不打擾你逍遙快活。”
心裡有些隱隱的不安,可殷漁顧不上細想,他整個大腦被畫展佔據,又理不出一絲頭緒。
因爲他毫無想法。
“沒想法?你是活動發起人,怎麼能沒想法?”聽殷漁說出心裡話,許巖頓時頭大了,蝦餃還沒送到嘴裡,先放下筷子爲他痛陳利弊,“畫廊需要賺錢,你這個活動是公益性的,從這點看,願接手的就不多。所以你得突出亮點,比如畫展的規模大規格高,請到國內外衆多知名畫家助陣。要不然,就是有願爲你下血本的投資方。總之,只要畫廊能從中獲利,他們就願意跟你合作。”
“我和許……”下意識搬出許書硯,殷漁隨即意識到,依賴人的毛病現在就得改,否則枉費了他的苦心,於是硬着頭皮改口,“咳,我想的是,先接洽一位專業策展人,聯繫一些大型公益組織。主題暫時定爲關愛自閉症兒童……要不範圍大一點,特殊兒童羣體。”
殷漁沒有吃東西的胃口,一鼓作氣把之前和許書硯商量的全說出來。
許巖一邊聽,一邊小口咀嚼,不時點頭。
他是美院老師,也是職業畫家,在國內外辦過多次畫展,不面對許書硯時,總是風度翩翩。他穿藏藍色絲綢襯衫,漿過的袖口,戴金邊眼鏡,頭髮抹了髮油梳得齊整。
聽了殷漁的計劃,許巖用紙巾擦擦嘴,扶了扶鏡框,“策展人我可以幫你找,但這是你第一次接觸大型活動,最好能有人幫你。”
“可我想自己……”
許巖沒等他說完,擺手打斷,“願望是好的,但你沒經驗,事情辦起來會很困難。別人幫你,你就在旁邊好好學着,下次不就可以自己出馬了嗎?”
“那我該找誰?”
許巖的筷子停在半空,他眯眼想了想,“找你哥哥,殷蓮。”
“啊?”殷漁傻眼了,“爲什麼是他……居然讓我找他……”
許巖笑了笑,“殷蓮看起來只是殷氏地產公司一個項目中心的小副總,但他另外有拍賣行和酒莊。不僅如此,他在紐約還有一家藝術諮詢公司,專做經銷,這些原來是他母親杜晉的。你父親去世之後,杜晉就回俄羅斯去了,走前把手裡的生意都交給自己兒子。所以你想辦畫展,找他最合適。”
殷漁一下犯了難,他覺得殷蓮決計不會幫忙。
可他必須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