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個面孔已經是一團糟,被自己的血肉糊滿,頭頂的一塊皮肉掛在耳邊,只是因爲黑色長髮的纏繞纔沒有掉下,斷裂的牙齒粘在胸前的衣襟上,鼻子和眉骨都已經破碎,眼睛被碎裂的血肉擋住了視線。
然而她卻笑了起來,雖然面孔已經破碎不堪,但她確實在微笑,似乎在感激什麼或是原諒什麼,沒有怨恨,也沒有憤怒,她那被打爛的青紫嘴脣勉強地張開了些,深深的黑色雙眸從一片紅色當中費力地擠出來,她面對着前方,眼神裡充滿了憐惜和同情,彷彿在表明這一切都無關緊要,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不明白,她爲什麼會微笑。
棒子再次從空中砸下,劃過一道可怕的弧線,重重地打在她的後腦處。
經歷瞭如此多的打擊,她終於倒下了,她的整個頭部和雙臂以及肩膀全都嚴重變形,骨頭不知碎成了多少片,在最爲血腥的恐怖電影裡我也不曾看到過如此情形。
眼淚奪眶而出。
我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多久沒哭泣過了。
雷雨揚放開了我,在模糊的視線裡,我彎下腰,想從地上把她抱起來,想撫慰她,想告訴她一切都已經停止,不會再感到疼痛,也不會有人繼續傷害她。
我的手就要觸及她時,她消失了,我擡頭四處尋找,發現她不知何時竟然已經變回白衣仙子的形象,坐到原先的位置,彷彿什麼事也未發生過一樣。
“對不起啦,弄得你這麼傷心。”丁蓉滿臉歉意。
“抱歉,我有點失態。”我裝作不經意地伸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水。
“是有點慘,比這更慘的事還在前面,我曾經努力的想把這些事全部忘掉,但總是做不到。”
丁蓉搖晃着可愛的腦袋,長髮隨着她的動作飄揚,眼睛裡閃爍着頑皮的光芒,彷彿她剛纔並未給我們演示過自己的死亡過程,而是從服裝店購物歸來。
“傷心的事能夠忘記掉最好,別去想,過幾年就淡了。”
我走近她,伸出手輕撫她黑黑的長髮,爲什麼這樣做我也不知道,一切皆出於自然,彷彿我與她早已相識多年,我覺得她就如同自己的一個小妹妹,或者是一隻乖巧可愛的小動物,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與她親近。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丁蓉,然而我覺得與她之間似乎沒有任何的距離。
我的手穿過了她的黑髮,除了一絲冰涼,什麼感覺也沒有,她的身體彷彿由冷空氣組成。
“現在我應該怎麼做,是鑽到你懷裡還是不要動,或者是略帶羞澀地微笑?”丁蓉小聲問。
“你說什麼?”我對她的話感到不得要領。
“韓國偶像劇裡常常出現這樣的鏡頭,男主角伸手摸女主角的腦袋,然後兩人就比較親密地湊到一起。”
“然後呢?”
丁蓉臉上出現一些紅暈,我對此頗感驚訝,陰魂也會血壓升高嗎?
“然後兩個人就開始了一段曲折和複雜的愛情,經歷衆多的意外和變故,澄清了無數的誤會,淘汰了情敵,趕走了阻撓者,感動了原先反對她們戀愛的人,打倒了搗亂的暴力團伙,最後終於幸福地走到一起。”
雷雨揚很識趣地溜回桌邊,埋頭吃菜喝啤酒,一言不發,也不擡頭,我很奇怪剛纔血腥並且令人心酸的一幕對他的胃口竟然毫無影響。
“那現在我們應該怎麼做?”
丁蓉閉上眼睛,擡頭做待吻狀。
紅紅的脣很是美麗,雖然明知她是有形無質的陰魂,我仍然毫不猶豫地立即做出決定,準備現場表演一出零八年版本的《聊齋志異》或是《人鬼情未了》。
就在我低下頭,即將親吻到她時,她卻撲哧一笑逃開。
“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剛纔突然想起我們現在的情形跟偶像劇裡的內容不一樣,你還沒說愛我,也沒送給我玫瑰,我也沒做過煎得亂七八糟的雞蛋給你吃,總而言之,還沒有經歷那些曲折動人的事情呢,怎麼可以就這樣子。”她一臉嚴肅地說。
我發現她的眼睫毛很長也很密。
“難道你就沒有看過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見鍾情的電視劇嗎?”
“見過,但沒這麼迅速。電影裡倒是有這樣的情景,不過我覺得那樣太簡單也太過直接了些,美好的事應該儘可能長久地延緩下去,這樣才浪漫,你說呢?”
有那麼一部分女人總是喜歡把原本簡單和輕鬆的事弄得異常的複雜,把原本已經是無比華麗的情感交流製造成爲一種精神折磨,並且美滋滋地樂在其中,不知悔改,錯誤地認爲只有這樣纔是真正的愛情,這樣纔夠矜持,居然連死掉五十多年的鬼都抱有這樣的觀點,真是令人扼腕嘆息。
“等會到外面我送玫瑰給你。”
“今天不必了。”丁蓉搖晃着漂亮的頭顱,眼望天花板,目光裡充滿憧憬:“某個時候,最好是一個下着不大也不小的雨的夜晚,你在一個路燈下站着,手捧一束含苞欲放的玫瑰,沒有打傘,水珠順着你的髮梢滴下,你的眼神裡充滿憂鬱,但絕不悲傷,你不時看錶,擔憂我會不會遇到什麼不測,等候了很久,很久,然後我頭頂着一隻書包或者一份報紙,從遠處跑過來,懷裡抱着一隻可愛的小狗,帶着歉疚的笑容看着你。”
“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我想如果自己真的遇上這樣的事,很有可能會破口大罵,稱那個讓我淋雨和白白浪費時間的人爲蠢驢或者是笨蛋,是個沒時間觀念的豬頭,罵畢轉身離開,重新找一個守時並且聽話的女人做朋友。
“然後你微笑着向我走來,這時候雨停了,烏雲散開,一絲皎潔的月光照在我們身上。”
我在想,如果這時老天爺不肯幫忙或是天氣預報有誤,雨反而下得更大或是落下了冰雹又該怎麼辦。
“然後呢?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在閃爍的星光下,你握住我的手,對我說如果見不到我的話,你會一直等待下去,不管等多久,也不管下雨還是天晴,你都會站這這裡等我,一直等到我出現爲止,如果我不來,你決不離開。”
“你看過的連續劇裡有這樣的情節,是嗎?”
“對,你說這樣是不是很浪漫?”
我想象自己成爲一塊望女石,矗立在某個街角的路燈下面,小鳥和毛毛蟲在我的頭髮裡棲息,小狗把我的腿當成電線杆,在上面撒尿。
這是哪個太監導演編出來的戲,我暗自祈禱老天爺應該讓那傢伙出車禍,把腿摔斷,臥牀半年,住院期間順便做個變性手術,當河利秀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