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發覺自己無法迴避開白鬼的目光,在他的眼眶內,那個不算很深的凹陷正中位置,存在有一抹深沉無邊的黑暗,雖然表面看上去更像是兩塊弄髒了的白巧克力,卻有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惑,彷彿一個無比強有力的黑洞,正以無限強大的吸引力把我整個地拉扯過去。
我的思維突然間停頓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丁蓉在呼喊,想讓我回去坐在她邊,可我已經失去了對自己體和意識的控制,我鬆開抓住小怪物的手,搖搖晃晃地向白鬼走去,他的嘴沒有動,可我卻似乎聽到某種聲音,好像是他在告訴我必須這樣做,也可能是自己非得這樣做不可,腦袋裡反正是一片空白,我甚至都忘記了恐懼,時間彷彿停滯不前了,一切陷入到一種奇怪的平衡狀態裡。
白鬼對着我咧開嘴,似乎在笑,很開心很得意的那種笑,他的牙齒很尖,彷彿是貓科動物的牙,舌頭也是灰白色,比體外部的顏色要更深一些,咽喉深處有一些淡淡的黃色,隱隱約約看到一些小蟲子在其中蠕動、翻滾、爭食、交配,彷彿裡面是一個沒人照管的鄉村廁所或糞池。
我發現自己的雙手彷彿不受控制地舉起來,伸在眼前,完全攔住了視線,我開始仔細觀察手指關節處的橫紋和手掌表面,以及那些亂七八糟、彷彿地圖上的河流一樣的粗紋,接下來,我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手開始了不可思議的變化,如一隻巨型氣球一般迅速漲大,但皮膚卻沒有任何的感覺,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紋路迅速變寬、變深,就象突然裂開的大地和狂風駭浪的海面,其深處是無邊無涯的黑暗,無數只骷髏在那裡跳躍、呼號,空間和重力都徹底消失了,我飄浮在空中,想要遠離下方那些面目猙獰的妖魔,卻怎麼也無法移動體,無論手足如何奮力划動,我仍舊停在原地,找不到方向,也沒有任何可憑藉的物品,體周圍莫名其妙地成了什麼也沒有的虛空。
一道紅光閃過,彷彿雷電轟鳴,又似山崩地裂,我突然發現自己仍然站在家裡,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只是周圍的東西很不對勁,所有的傢俱和門窗竟然都在運動,以一種奇異的方式,沙發彷彿是水做的,布料表面竟然有一陣陣的漣漪在漾,房門如同一條大魚,不時擺動幾下,牆壁就像一片薄薄的布,能夠看到有無數隻手和腦袋裡後面蠕動,似乎想鑽出來,卻又被某種強有力的阻礙擋住。
曾經一片模糊的思維漸漸清晰,我突然覺得這一切應該都是虛幻的,是那隻白色邪靈弄出來的名堂。
但眼中所見卻又無比真實,意識也很清醒,並非做夢,我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目前一切正常,但又無法解釋眼睛看到的東西。
丁蓉在哪裡?還有小怪物,前面沒有,我轉頭看後,也沒有,怎麼回事?白色邪靈也不見了。
一把鋒利的尖刀突然出現在我的手裡,我很奇怪,怎麼手又變回來了,在此之前我幾乎以爲自己的雙手已經變成其它的東西了,沒想到還在,並且拿着一把殺豬刀。
千真萬切,是一把閃着寒光的利刃,我不明白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我想把它扔掉,因爲它對於目前的我沒有任何的用處,我清楚地知道,一把鐵製的刀是對付不了魂的。
我打算走到陽臺去,把刀插到花盆裡,因爲我很不習慣像這樣手握危險的兇器,一邁步,發現腳底下有些怪異,原本堅硬光滑的地板現在成了液體,我的雙足陷入其中,齊小腿以下被淹沒。
我覺得自己彷彿行走在一條即將要沉沒的船上,腳下虛浮,怎麼也無法站穩,總是不由自主地搖晃,我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在擺動還是周圍的空間在顫抖,一切都亂了,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名戰爭中急於逃命的小孩子,周圍除了死屍就是狼羣,六神無主並且驚惶失措。
“丁蓉,你在哪裡?出來幫幫我。雷雨揚,這裡如此大的動靜,你還能繼續睡大覺嗎?”我大聲叫喊,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
周圍一片寂靜,非常奇怪,我明明在大喊大叫,但傳入自己耳朵裡的聲音卻細不可聞,跟蚊蠅振翅差不多。
“大白鬼,你是王八蛋,有種出來跟我好好打一架,躲在暗處裝神弄鬼,真不是東西。”我大聲喝罵,吼得嗓子都疼了,可傳到自己耳朵裡的聲音仍然很細微。
也許是我的怒罵惹火了白色邪靈,以至他又弄出了新的名堂來,我突然發覺自己的雙臂不聽使喚了,它們似乎有了自己的主見,與我的大腦完全停止了聯繫,徹底麻木,再也沒有感覺,彷彿兩根掛在我肩膀上的木棍或是袖子。
右手緊握着那把鋒利的刀,自行舉起,把刀尖朝向我的腹部,我大驚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我轉過,想避開要害,隨即發現,因爲刀在自己的手裡,無論怎麼樣躲藏,總是腹部對着刀尖。
刀尖刺穿了衣服,肚皮上感覺到一絲冰涼,我只得努力收緊腹部,想讓皮膚與刀之間的距離更遠一些,但不聽使喚的右手仍然在步步近,我想起那位堅持認爲剖腹自殺是件美麗的事的鬼子——三島由紀夫,難道竟要步此人後塵?
刀尖緊貼皮膚,滑向下方,我剛剛高興了半秒鐘,以爲右手開始良心發現,懸崖勒馬,改邪歸正,接着卻看到,鋒刃直指下,躍躍刺,我不心中焦慮,難道要做嶽不羣了嗎,可辟邪劍譜在哪裡,誰能告訴我。
“放下,快放下,我要是死了你和左手就一起被火化了,到時候全都被燒成碎骨頭粉末,誰都不舒服。”我大聲對兩隻造反的手吼叫。
但這沒有任何用處,刀尖毫無遲疑的刺入了我的腹部,然後由下至上,劃過整個肚皮,直到褲帶,我低下頭,看着自己已經門戶大開的丹田。刀刃所到之處,血翻開,彷彿一張大嘴突然咧開,青灰色的腸子流出來,掛在褲子和被割破後出現的大洞處,散發出騰騰氣,形狀跟豬腸子頗有幾分相似。
但我不覺得疼痛,對此我感到少許驚訝,據說戰爭裡的士兵常常受重傷而自己不知道,看來這事有可能真的發生過,因爲現在的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如果現在雙手能夠改邪歸正,重新服從命令聽指揮,我會考慮既往不咎、寬大爲懷。但到了眼下這般危急時刻,兩隻手從肩膀開始,仍然跟我的大腦毫無聯繫,各忙各的,兩者之間的親密程度就跟屠夫和案板上的肘子的況差不多,真是讓人生氣。
如果現在我能夠控制自己的雙手,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根筷子來,右手握筷打左手六十次,然後左手握筷敲打右手一百次,以泄心頭的憤怒,表示罰戒,當然也不能打得太重,必竟它們是自己體的一部分,暫時的背叛或許有其原因和苦衷。
但是到了如此危難之時,我的雙臂仍然不聽指揮,依舊自行其是。
似乎是覺得劃開了肚皮還不行,握着利刃的右手又在蠢蠢動,寒光閃閃的刀面正接近我掛在外面的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