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碼頭管理公司董事的兒子)坐在會議室的角落中,他是跟着他父親來的。
他的父親雖然不是執行董事,但目前也是輪值董事之一,就有點像是副總裁之類的。
執行董事主持董事會和公司的日常工作,輪值董事負責從旁協助。
作爲他的兒子,自然也帶着兒子來見見世面,畢竟最後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兒子來繼承。
愛德華的視線一直注意在少數幾個人身上,詹姆斯,他認識,他和詹姆斯還算是朋友。
金港城很大,但會灣區很小,他和詹姆斯有過交流,也參加過相同的聚會。
兩人都是一樣,坐在靠牆的位置上,只能旁聽,不能發言,不能主動說話。
他另外一個留意的人是坐在相對靠後的那個年輕人身上,藍斯·懷特。
當他拿到這份名單的時候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爲什麼這樣一個上不了檯面的人,會出現在這個名單上。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弄錯了什麼,直到他的父親告訴他,這份名單是傑弗裡參議員親自擬定的,他才放棄了那個想法。
爲什麼,他會在這?
其實有這樣的疑問的人很多,這些人的目光也不斷地去觸碰藍斯,而藍斯就像是沒有發現那樣,安安穩穩的坐在他的椅子上。
會議開始得很直接,克利夫蘭參議員直接看向愛德華的父親,“我昨天剛到的時候他們就給我看到了這份文件……”,他拿起桌子上的紙張向其他人展示。
上面有三行字,沒有其他內容,他略微歪着頭拿着一支筆,一行一行的說出了上面的內容,“就這麼三行內容,三個訴求,你們解決不了?”
愛德華的父親一臉遺憾和歉意,“參議員先生,我是金港碼頭管理公司輪值董事,我來回答您的這個問題。”
“首先,我們董事會內部討論無法通過的原因來自於三方面。”
“第一,如果我們同意了他們減少工時的要求,那麼就等於他們付出的勞動力不變的情況下,我們需要多支付給他們每個月三塊又三十分的額外工資。”
“或者說,他們現在拿着相同的錢,但是隻做了以前百分之九十的工作,這一定等於變相的提升了工資,並且還是相當大的一部分。”
“第二,碼頭的午餐可能並沒有很多的肉蛋,但是絕對能夠讓人吃飽,如果我們增加了更多的肉蛋等食物,餐費標準就會提升,哪怕每天只增加三分錢到五分錢的標準,每個月也有最少一塊錢的支出。”
“第三,他們提出的要求至少增加一塊又七十五分的薪資如果獨立出來,我們或許可以儘快完成協商,定下來。”
“但這一塊又七十五分加上了前面的四塊三十分,如果我們答應了他們的條件就等於每個月給他們增加了六塊以上的收入,一次性的漲幅超過了百分之十五,這非常的不合理。”
“這會讓我們的支出增多,爲此我們只能削減工作崗位,加重工人們的工作來平衡工資方面支出的數字關係。”
“但我們對碼頭有感情,對工人們也有感情……”
工人們聽到這裡時發出了嘲笑聲,這些人坐在椅子上其實和現場的氛圍有些格格不入。
他們穿着藍色的體恤衫,穿着揹帶褲,有些人還帶着毛球毛,不修邊幅,並且身體又寬又大,就像是一個巨人坐在了小孩的椅子上那樣,甚至要收着雙肩。
他們看向董事的眼神也很不善,大鬍子更是譏笑道,“這是我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你既然對我們這麼有感情,你能喊出我的名字嗎?”
董事瞥了他一眼,“我喊不出伱們的名字,但是我們發給你們的工資讓你們養活了自己和家人。”
幾個工人聽到這也不說話了,因爲他的確沒有說錯。
克利夫蘭參議員扶着額頭看了看文件上的內容,“這裡提示有幾個工人被打了,是哪些?”
強尼站了起來,還有另外一個人,參議員看着他,“他們爲什麼打你?”
強尼很簡單的描述了一下他受委屈的過程,以及經理威脅要開除他,“我爲碼頭工作了十幾年,他沒有權利在我沒犯錯的情況下開除我!”
克利夫蘭參議員看向了愛德華的父親,後者解釋了一下,“那個經理已經被停職了,正在走解僱流程。”
他隨後看向強尼,“強尼,對吧?”
“是的,先生。”
“你看,其實我們雙方都在不斷的推進這些問題,矛盾不應該這麼快的激化和升級。”
“只是一些小小的誤會而已!”,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很小的距離,“我們現在能坐下來談,說明我們雙方都願意繼續推動。”
“你們提出了訴求,碼頭管理公司方面也給出了反饋,這很好。”
“這樣,我們繼續向彼此努力,看看能不能更快的解決這個問題。”
“你們把要求稍微降低一點,別要求減少那麼多的工時,或者尋找一個平衡點。”
他又看向愛德華的父親,“你們也別想着可以不付出,我看了,你們的確很長時間沒有加薪了。”
“你們也試着往前走幾步,我雖然沒有看你們的報表,但是我知道你們的利潤絕對支撐得起這些支出。”
“罷工這些天造成的損失,已經足夠你們兌現這些條件的了。”
另外一名輪值董事想要反駁,他剛開口說了一句“先生”,就被克利夫蘭參議員擡手阻止了,“我不想聽這些,你們回去開會,然後告訴我結果,而不是說服我,懂嗎?”
他指着這個人,看着對方閉上了嘴,他才滿意的點了一下頭,“瞧,其實沒有什麼困難的,我們需要的是理解和原諒。”
他頓了頓,看向右手邊的一名男士,“你有什麼話要補充嗎?”
他身邊的這個人就是聯邦勞動聯合總會總代表,他代表的是整個聯邦所有行業的熟練工,當然這是勞動聯合會的說法。
至於他是不是真的能夠代表全行的熟練工來發言,那就得問他自己,以及每一個被代表的人的想法了。
不過在這一刻,他的確代表了這些人。
“您的安排很妥當,不過我也有一些要補充的內容。”
克利夫蘭參議員雙手把桌面的文件整理了一下,“請說。”
這位總代表的目光在強尼和另外一個工人身上停留了一會,又轉移到了碼頭管理公司輪值董事的身上,“無論是不是你們交代的,他們打了工人,這就是他們的不對。”
“聯邦有完善的法律和懲戒制度,他們既然犯了法,就應該受到法律的嚴懲。”
“我希望你們能夠賠償給我們這兩位工人兄弟他們應得的醫藥費,精神損失費什麼,同時把打人的人送去法辦。”
“我們提倡理智的解決問題,而不是用拳頭,棍棒!”
“奴隸制都已經結束多長時間了,爲什麼還會有毆打工人這樣的惡劣行徑存在?”
看着他嗓門越來越大,大有一副“只要你們敢搖頭我就要推動罷工”的態度,克利夫蘭參議員連忙笑着說道,“有些人的思想境界的確跟不上時代的發展,但大多數人還是合格的。”
“我相信經過這次教訓,碼頭管理公司在用人方面一定會更加的謹慎小心。”
“當然總代表說的話也很正確,該賠償的賠償,該走法律程序的走法律程序,只要是犯罪,就不能姑息!”
他又看向坐在一旁的碼頭工人總工會的代表,“你們碼頭工人工會要稍微忙碌點,起到一個溝通橋樑的作用,爭取儘快幫助雙方解決問題,這纔是你們最應該做的。”
旁聽的代表們也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安靜的聽着,克利夫蘭參議員心裡罵了幾句,不過表面上還是很熱情的模樣。
他最後看向藍斯以及其他沒有發言的人,“我們今天可以在這裡發表任何你們想說的觀點,沒有參議員,也沒有工人,我們都是聯邦的公民。”
這句話讓藍斯很想笑,他想到了一個笑話,有人真的信了,下場不太好。
不過他不會表現出來,這會讓他很特殊。
只是他想躲,未必能完全躲得掉。
“懷特先生。”,克利夫蘭參議員喊出了一個姓氏,包括藍斯,都沒有反應過來。
其他人沒有反應過來是因爲他們不是“懷特先生”,藍斯沒有反應過來是很少有人這麼稱呼他。
不過也就是一兩秒的時間,他微微點頭,“參議員閣下。”
“我聽說你給了工人兄弟們很多的幫助?”
藍斯有點搞不准他什麼意思,“是這樣,閣下。”克利夫蘭參議員微微頷首,“這次談判需要多方的配合和推進,這是一項合作。”
“包括你,也包括你們……”,他看向了其他人,“我們都在朝着同一個目標奮進,我希望我們每個人都在努力,而不是拖別人後腿。”
“有任何事情,給我電話,在解決這些問題之前,我暫時不會離開金港城。”
“那麼……”,他看了看身邊的人,都表示沒有其他要說的後,他笑着說道,“……今天先到這,我們已經成功的邁出了第一步。”
“兩天後見!”
“希望到時候我們就已經能夠擁有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
他說完收拾好東西站了起來,其他人也緊隨其後。
其實這場會議也就十幾分鐘的時間,但是它對推動談判起到了無法忽略的作用。
藍斯跟着大家簡單的鼓掌了一下,走在人羣的最後,和別人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就在他即將趁車離開的時候,一名明顯帶着傲慢態度的工作人員來到了他的身邊。
這種傲慢隱藏得很好,大概就像是城裡的富豪見到了鄉下的窮親戚那樣,很熱情,虛僞的熱情。
他要裝出不在乎藍斯身份的樣子來,但又不想和他有更多的接觸,甚至都沒有和藍斯握手。
“藍斯先生,我是議員辦公室的湯姆,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聊兩句。”
已經拉開車門的藍斯轉過身看向他,“當然。”
“藍斯先生……我叫你藍斯吧。”
這不是一個疑問句,也不是請示,是肯定句式。
不管藍斯答不答應,他都打算忽略掉那些尊稱或者頭銜。
“藍斯,我聽說你在碼頭上很有威望。”
“而且你經營的那家勞務介紹所裡有很多人在碼頭上工作。”
“你說的話他們更願意聽一些,你看看能不能和他們聊聊,先讓一部分工人復工,你手底下那部分。”
藍斯始終保持着笑容,“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議員的意思?”
他想要伸手過來摟藍斯,但被藍斯擋掉了。
這讓湯姆臉上露出了一些羞惱的神色,但是想到克利夫蘭參議員對待工作的態度,他只能露出一些笑容。
雙手啪的一下在自己面前拍在了一起,“抱歉,藍斯,可能我的態度有點問題。”
“這是我的意思,我們都希望碼頭上的秩序更快的恢復,對嗎?”
藍斯微微頷首,“你說得對,我們都希望這樣。”
這句話讓湯姆稍稍鬆了一口氣,心裡也有些暗惱,他突然感覺到自己被藍斯牽着鼻子走。
但這個事情是議員讓他做的,做好了,這是他的本分,是他的工作,他不僅拿工資,還有政治紅利。
做不好了,那就是他的問題,所以他立刻就意識到,這個人不太好糊弄。
“所以……”,他試探着問了一句,可藍斯不搭茬,他只能繼續往下說,“交個朋友?”
這次,他伸出了手,藍斯看了一眼他的手,也笑着伸出了手,“我會和他們談,但是談出怎樣的結果,我不能保證。”
湯姆連連點頭,他已經開始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和脾氣,跟着議員在全國跑,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他能調整得很快,不然也不會一直跟着議員。
“這是我在金港城的臨時電話……”,他拿了一張卡片給藍斯,上面是酒店定製的那種。
像名片一樣,有酒店的位置和房間號,以及房間的電話號碼,但是其他地方都是空白的。
有些臨時入住的人可能需要在本地辦公一段時間,他們只需要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就可以發出去了。
這樣避免了單獨再去印刷一套名片的必要,畢竟印刷名片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對這個時代來說。
當然這些小卡片也不是免費的,每一張他們收費十分錢,用不用隨便你。
藍斯看了一眼,收進了手裡,其實比起湯姆的這張沒有什麼價值的小卡片,他更想和參議員聊聊。
哪怕只是認識一下。
只是這顯然很難,不太現實。
“好。”
兩人再次握手,等藍斯進了車裡後,湯姆送了幾步。
等他回到酒店裡時,克利夫蘭參議員正好有點時間,“和他說了?”
湯姆此時表現得格外謙虛,就像是一直溫順的家貓,剛纔有些僵的眉毛都柔和軟化塌下來,“是,和他說了,他會嘗試着和那些人溝通一下。”
克利夫蘭參議員吸了一口手中的煙,“你覺得他聽話嗎?”
湯姆搖了搖頭,“他不太聽話,而且和一般人有些不一樣。”
他說着忍不住笑起來,把剛纔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克利夫蘭參議員皺了皺眉,“知道爲什麼我不喜歡這個時代嗎?”
湯姆,以及其他人都紛紛搖頭,他接着說道,“因爲所有人都在質疑權威!”
這就是時代的精神,時代的象徵和方向。
如果你質疑權威,你的老師會表揚你,你認識的朋友,同學,也會稱讚你。
如果你去挑戰“權威”,當然是指那些不是真正權威的假權威,那麼就會有更多的人來讚揚你有聯邦自由冒險挑戰精神!
可年輕人們分辨不清什麼是“真權威”,什麼是“假權威”,這就是一些麻煩所在。
他很快就錯過了這個話題,“今天會議上那個強尼和另外一個人,坐在他左邊第二個位置的那個傢伙……”
“戴夫,先生。”
“是,戴夫,這兩個人頻繁的看向藍斯,藍斯能夠影響到他們的決定。”
“繼續保持和藍斯的溝通順暢,有什麼問題及時聯繫我。”
他囑咐完,就進入到下一步的工作中。
藍斯的車剛從酒店出來沒多久,沃恩就站在路邊對他招了招手。
“靠過去。”
車隊緩緩停在旁邊,沃恩看着他,“勞聯和工會這邊我們要聚一下,你和我們一起來?”
藍斯過去是有依據的,藍斯懷特評級法已經開始在一些地區試行,他也算是半個勞動聯合會的人了,雖然他不是工人。
其實藍斯不太想去,也許是看出了他的表情有些爲難,沃恩輕聲說道,“他們可能不太想這麼快就結束罷工。”
這句話讓藍斯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把罷工拖下去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沃恩搖着頭說道,“沒有任何好處,但是他們想要從這裡面獲得一些政治利益!”
勞聯的人既然來了,肯定要從國會身上咬一口才能離開,其他行業工會也是如此。
藍斯掏了掏耳朵,示意沃恩上車,“坐我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