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晏倒是沒看見那茶杯,兩隻眼睛只直直地盯着那小宮女。低領的襦裙,紗衣之下,冰肌玉骨,若隱若現。
勾得蕭晏頓覺心頭一股邪火亂竄,猛地伸手將地上跪着的小宮女拉進懷裡。茶杯應聲滾落在地上,無人再管。
傅府,正院。
傅海容盯着窗外的月看了整整一夜,直到寅時正才起身沐浴更衣。傅家是時候交到傅朝雲手中了,他也是時候要辭官出家了。
他一直覺得,是他虧欠了謝氏。如此一來也好,後半生常伴青燈,爲謝氏祈福,洗去一身罪孽。是他負了謝氏,理應如此。
傅家服侍的下人也不知多久沒看到這樣的傅海容了。沐浴更衣之後,顯得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傅端雲也不知什麼時候醒的,傅海容換朝服的時候,她就倚在門外,還有些怯怯的:“父親,長姐跟長兄都不在家,弟弟又早就被和尚帶走了。若是您要出家的話,家裡豈不是隻有端兒一個人了……”
傅海容一愣,然後理好了官服上的綬帶才說道:“你長姐會回來的,父親不在家,你長姐就會回來了。”
傅端雲低聲說道:“可是端兒想要父親和長姐都陪着我。”說着她便跑進去,抓緊了傅海容的袖子。
傅海容嘆了一口氣,抱着她說道:“端兒乖,你現在還小,不明白。等你再長大些,就讓柏舟姐姐告訴你爲什麼,到時候你會理解父親的。”
說着也不再顧及傅端雲,直接一掙衣袖出了門。
衛媽媽正在門外守着,剛纔看見傅端雲的時候她便退下去了,有些事情還是讓父女二人說清楚的好,三小姐也是個苦命的姑娘。
傅海容看見衛媽媽,才笑着點了點頭。這幾年他臉上的笑意沒幾回,也只有看見衛媽媽的時候纔會笑一下。
衛媽媽福身行了禮,然後說道:“老爺,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傅海容點了點頭,往前走去。忽然想起什麼一般又回過頭來:“媽媽,我就要出家去了。最爲難的就是如何安置您。”
衛媽媽聞言低了頭,恭敬道:“奴婢是夫人帶來的,原本該隨夫人一起去。但夫人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小姐和少爺。奴婢想好了,以後就跟着小姐伺候。”
傅海容點了點頭,似是贊同:“媽媽說的也是,雲兒性子剛烈,愛憎分明。還需要媽媽跟在身邊提點着纔是。”
衛媽媽頷首,沒有再說什麼。
城西,傅榮豐府上。
傅海容一夜沒睡,傅朝雲自然也沒好到哪去。她本以爲是傅海容將謝氏囚在了深宅之中,謝氏是爲了她和傅朝疏纔不得不一步步折去羽翼,在傅家終老年華,被王氏謀害。
可是她從傅海容的話中聽出來另外的一個謝氏,活潑大膽,敢愛敢恨,嫁給傅海容完全是因爲心之所向。只是她從未預料到,傅海容不是個值得託付的良人。他爲了子嗣,爲了責任……妥協了。
她突然一瞬間便想起了她和陸景恪。多年之後她是不是會走上謝氏的老路呢?她不知道。
也許,傅榮豐教導她的是對的。她的重心不能只放在情愛和子嗣上,她應當胸懷天下。多年之前,謝氏也是這樣教導的。那是不是她對自己所做的選擇的一種悔恨呢?傅朝雲不得而知。
正在愣神的時候,便聽到外邊有人敲門。她猛地回過神來,竟覺得臉上冰涼,她伸手一抹,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滿臉的淚。
她有些慌亂地擦了擦臉,然後起身去開門,是傅朝疏。黎明未到,夜色還深,傅朝疏也沒多加註意。只是說道,我聽祖父說,你回了傅家,所以過來問你一句。
“雲兒,當年的事情,你還是放不下嗎?”
傅朝雲搖了搖頭,垂眸說道:“兄長,我不僅怨他,還怨你,怨我自己。是我們沒有保護好她,才造成了現在的悲劇。”
傅朝疏眼中一片黯然:“其實母親臨去之前還有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傅朝雲猛地擡起了頭,她竟不知道,他們還有多少事瞞着她。
“衛媽媽說,母親臨去之前也一直後悔。那段時間,母親時常說起自己,太過剛強。”
傅朝雲一時有些不太明白,便聽傅朝疏繼續說道:“母親大病之前,父親曾經發現,三叔給過母親一封信。”
傅朝雲臉色一變:“母親絕不是那樣的人!”
“母親的確不是,可三叔是。衛媽媽跟我說,這些是早年的事,父親常不在家,三叔的確是存了些心思。而母親,從來不曾向父親提起過。
直到父親發現了三叔的信,去質問母親,他們大吵了一架,母親仍是不屑於解釋。最後將父親趕出了房門。”
傅朝雲垂下了頭,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傅海容一時對謝氏生氣也解釋得通了。
只是,她還是放不下,若不是有王氏,哪裡能有機可乘!說一時放下是不可能的。
傅朝疏嘆了口氣:“雲兒,母親的悲劇,不僅有父親的錯,還有母親自己的原因。她恃愛而剛,對父親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傅朝雲無可辯解,她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也許,這些事情本來就輪不到她來評判。那是傅海容和謝氏之間的事情,而她,是局外人。
可是她真的放不下,她知道,家族的繁盛需要子嗣綿延。傅家無數的分支,都是庶子出身。可當這種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可是,難道母親做的就錯了嗎?父親質問她,難道不是對她的一種不信任嗎?母親向來是剛烈的性子,難道父親也是第一天知道嗎?”
“可是這種事情怎麼能忍住不問!推己及人,雲兒,如果是你,你能做到不問嗎?”
傅朝疏激烈的反問讓傅朝雲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推己及人,好難的四個字!可是如果是她,她一定會問的。如果是陸景恪,她不是不信,她只求安心!
那麼傅海容又做錯了什麼呢?更不要說謝氏將他趕出房門,至死都沒向他說一句軟話。
書房。
傅榮豐慢慢地翻着卷宗,然後問道:“你是說,老二拉攏族中的長老,想要繼任家主?”
回話的正是傅榮豐身邊的長隨,平日裡稱蒙叔的。
“回老爺,正是,三叔派人傳話過來了,讓咱們小心提防着。”
三叔,說的是傅榮豐的一個堂兄,行三,是傅榮豐這輩的一個長老,傅海容這輩的都要叫一聲三叔。
傅榮豐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蒙叔躬身應了聲兒“是”,然後便下去了。
傅榮豐揉了揉眉心,沒想到他腥風血雨的過了一輩子,本來讓傅家成了京城的第一世家,幾乎可以同謝家比肩。沒想到老了老了,一世英名都毀在了幾個兒子手上。
傅海容寵妾滅妻,疏忽了謝氏以致謝氏之死,最終還要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傅亥整天勾心鬥角,想要做上傅家的家主。至於傅淳,早些年他便看出來了,那孩子對謝氏的心思怕是不簡單。若非有他守着,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麼事來。
聽說傅海容跟謝氏之間的事還有傅淳的原因,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了!兄弟鬩牆,怕是傅家從此要大傷元氣。
勤政殿。
蕭頌聽說傅海容求見,一時倒有些愣了。自從謝氏去了之後,傅海容便請了一個月的假。再上朝的時候,就辭去了禮部尚書的職位,現在不過是在文淵閣修修書,清閒得不得了的大學士罷了!
雖則他也聽暗衛說了一些,傅海容可能要出家的事。但眼下傅海容突然要來求見,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愣才說道:“宣!”
傅海容邁着方步進了殿,先跪下行了大禮,然後才說明來意:“啓奏陛下,臣此次求見是有要事!”
蕭頌明知他是爲了出家的事,還是要裝模作樣地問道:“愛卿有何要事?”
傅海容端端正正地跪着,低頭說道:“啓稟聖上,臣因自身原因,想要削髮爲僧,遁入空門。所以特來向陛下辭行。”
蕭頌一臉惋惜地說道:“愛卿如同朕桌案上的御筆,一天不可缺少,如此辭官而去,莫非是對朕有何不滿?”
傅海容連忙磕頭請罪道:“臣不敢,陛下待臣優厚,只是臣自發妻去世之後,實在無心朝堂之事,一心只想爲髮妻在佛堂祈福。求聖上念在臣一片赤誠,全了臣的一份心意。”
蕭頌繼續挽留道:“愛卿如此突然要求辭去官職,朕如失一臂啊!況且傅家上下偌大家業,令郎難當大業,愛卿當如何?”
傅海容早就猜到他會問這些,如果傅家上下四分五裂,對蕭頌來說,自然是最好的結局。也許,他是想趁他辭官的時候派人接管傅家。
“回聖上,家父已經指定了小女做下一任傅家的家主。以後傅家的事情,臣也可以放手了。”
蕭頌一驚,倒是沒想到傅榮豐會把傅朝雲推出來。當年傅朝雲在朝堂上所做之事就不容小覷,一出手就逼着他將蕭晏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