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嬛娘確定有孕後,雖然反應不嚴重,卻仍舊被江夏和江齊一起限制在家中養胎,不許她亂走亂動。
眼看着要滿三個月了,又眼看着屋外春色正好,花紅柳綠,陽光明媚,王嬛娘在家裡實在待不住了,趁着休沐日,就想讓江齊帶自己去看一看大姐,順便也請一個平安脈。
兩家隔得不太遠,又顧忌王嬛孃的身子,就乘了一頂小轎,江齊騎馬隨在轎子旁邊,一起往徐家過去。
走到拈花寺前,聽得有叫賣榆錢飯的,王嬛娘在轎子裡聽到吆喝聲,隱隱覺得舌下生津,嘴饞的很,就挑起轎簾子招呼丈夫。
不過是榆錢飯,妻子想吃,江齊自然不會不給,當然了,買是買了,卻要問過大姐確定無礙,才能給嬛娘吃。
“那你等一下!”江齊叫停轎子,下馬,將繮繩交給小廝,自己擡步走向路邊那個挑擔子的小販。
榆錢餑餑是加了麪粉和小米麪捏在一起蒸熟的,有的人家會在和麪的時候加一點點油和蔥花,再加一點點鹽調味。愛吃甜味的人也會放一點點糖來蒸,蒸出來的就是甜味餑餑。
北方人一般吃的都是鹹味兒。江齊問過價錢,十文錢三個。他尋思着,大姐沒準兒也愛嘗一口呢,於是拿了一個約莫一錢多不到兩錢的銀角子,要了三十個。
那小販兒的筐子裡也就三十二個了,乾脆把最後兩個也搭上。江齊沒有東西盛放,乾脆也不讓小販兒找錢了,連筐子也拎了回來。
看天色不早了,江齊拿了筐子轉身往回走,想着快點兒會合妻子,儘快趕到姐姐家去。沒留神,從他斜刺裡的賣乾果子的鋪子裡突然衝出一個婆子來,直直地撞在江齊身上,將他手中的筐子撞翻在地,三十二個榆錢餑餑滾出來大半,骨碌碌滾了半個街面。
“哎喲,你這人怎麼走路的?”江齊的小廝四喜衝上來扶住江齊,又將歪在街上的筐子撿起來,一邊大聲質問那個衝上來的婆子。
那婆子也不知怎麼地了,撲在地上不出聲,也不動……
江齊拉了四喜一把,四喜一看自家主子,心裡有了一種猜測,連忙推着江齊離開:“爺,時辰不早了,你還是趕緊帶着夫人去姑奶奶那邊兒吧,這裡交給小的來處置。”
江齊也與四喜猜測的差不多,只想着是遇上碰瓷兒的了。這樣的人,所求不過是賴點兒銀子,留下四喜處置也好……眼看着有看熱鬧的人圍攏上來,人多眼雜的,若是被某個有心之人看了去,說不定就能扯到德行有虧上去,影響了聲譽可就不是幾兩銀子能夠找補回來的了。
決定了要走,江齊也就不再耽擱,轉身分開人羣就走,卻不妨,袍角被一雙乾枯的手緊緊抓住,一揪一扯之間,差點兒把齊哥兒絆倒了去。
他一個趔趄後穩住身子,轉眼看着趴在地上卻死死抓住自己袍子一角的婆子,真是鬱悶、上火,可也知道,這不是發火的時候。
世人天生同情弱者,他一個衣衫光鮮、年輕健壯的男人,對上一個年若干瘦衣衫陳舊的老嫗,又是一個趴着生死不知,一個好端端站着,世人的心會偏向誰,是不言而喻。
一沉吟,江齊的表情反而鎮定了,俯身,卻放大了聲音道:“這位大嫂,你不必害怕,我不怪你撞散了我的餑餑就是!”
那邊四喜和另外兩名護衛終於反應過來,見自家大人的衣袍被一個腌臢婆子拉扯着,登時又驚又怒,兩個護衛二話沒說,上前按住那婆子兩條手臂,四喜則上前將那婆子的手指掰開,眨眼將江齊脫身出來。
江齊看了看又皺又髒的袍角,微微皺了皺眉頭,叫住四喜和護衛,淡淡道:“罷了,別難爲她,給她二兩銀子,讓她自己找個醫館看看去……”
一聽說有二兩銀子好拿,圍觀的人瞬間變了風向。原來這位衣着鮮亮的公子並非惡霸紈絝,人家給銀子看病的。而且,剛剛也說了,把人家買的餑餑撞散了,人家都不計較了……誰知道,是誰撞得誰呢!
甚至有個中年漢子叼着根牙籤道:“……照我說,倒像是個碰瓷兒訛錢的!”
齊哥兒看了他一眼,擡手朝四周人拱拱手道:“在下娘子懷有身孕,想吃口榆錢餑餑,沒想到與這位大嫂衝撞了,沒什麼事兒了,勞煩各位費心,散了吧!”
這話說的周到,江齊在京城生活了十多年,京城的官話早就說的很地道,一口京片子說的字正腔圓,又有禮有節,圍觀的人更是信他了。聽說話,有幾個擡擡手回個禮,大多數就那麼低聲議論着散開了。
齊哥兒招呼四喜就要往回去,卻聽那婆子突然開口,聲音沙啞的跟破鑼一般,難聽刺耳,齊哥兒卻仍舊清楚地聽出了對方濃重的山東口音:“臨清府松林鎮劉氏靈芝謝公子不罪之恩。”
“罷了,你無妨就好……”江齊淡淡迴應着,只是話未說完,他自己就頓住了。
臨清府松林鎮劉氏靈芝?
劉氏第一個男人姓王,帶過來的兩個孩子靈芝、富貴自然也姓王。只是劉氏爲了不讓江玉衡不痛快,就給孩子們改了劉姓,是爲劉靈芝,劉福貴。
松林鎮的劉靈芝……怎麼與他那位分離多年的姐姐同名?
江齊愣怔一瞬,想問,卻沒問,而是轉身就往馬車那邊去。卻示意四喜跟上來,低低地吩咐道:“跟着她去,看她住在哪裡,家中可否還有旁人。”
四喜不明就裡,只當自家老爺想着探聽明白了婆子的來路,免得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背景、用意。於是也不多問,低聲答應了,奉承着江齊回到馬車旁,擡腳上馬,護着馬車一路往徐府而去。
四喜則趁着車馬行動的一剎那混亂,身影一閃,避到人羣裡去,掩住身形,眼盯着那婆子站在街邊,怔怔地盯着江家車馬隨從漸行漸遠,這才緊緊攥着手中的二兩銀子,轉身穿過街巷,往城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