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很快製作完畢,江夏調配藥品的同時,打發了彤翎從後門繞出去,買了兩匝原色的絲線和十幾根大針回來,都被她放進鍋裡煮過,放在一隻同樣煮過的蓋碗裡放着。
這邊準備的差不多了,正門那邊的混亂聲響也漸漸小了下去。
負責查看情況的夥計從天窗上順着梯子下來,還沒開口,就捂着嘴跑到後院裡吐起來。
江夏看看趙一鳴和劉掌櫃,然後吩咐一個小夥計:“去看看,讓他喝口水。”
又等了一盞茶功夫,那夥計才擦着嘴走回來:“外頭,好像死了不少人,橫七豎八地……”
這麼一說,夥計似乎又想起了那恐怖的場景,臉色白了白,又捂着嘴乾嘔了起來。
劉掌櫃揮揮手,讓人將他帶下去,轉回來看向江夏,“要不,夏姑娘就別出去了?”
江夏卻神情堅定地搖搖頭,只打了個招呼,就走進她剛纔配藥的房間裡去了。不多時,劉掌櫃和趙一鳴再看見她時,江夏已經換了一身男裝出來。兩個人愣怔了一瞬,也就瞭然了。
不說旁的,穿了男裝至少比女式的裙子利落,走動方便不說,真有什麼事,也跑得動。
儘管有心理準備,儘管有那個小夥計的反應給大家打了預防針,但真的親眼看見滿街狼藉,橫七豎八的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更有這裡一片,那邊一灘的血跡,刺目驚心……
街上的店鋪有跟他們一樣關門及時的,也有反應慢的鋪子,鋪子門洞開着,許多貨物、傢什四散零落破碎着,狼藉一片。
有跟他們一樣聽到沒了動靜重新開門看情況的;也有被衝擊毀壞了鋪子,蹲在那裡哭天嚎地的;還有,街上個別傷者發出的痛呼呻喚哼唧……各種聲音混合在一起,卻沒有半點兒熱鬧感,反而給人一種極度的壓抑,讓人揪着心,幾乎窒息。
衆人走出濟生堂,站在鋪子門口,卻誰都沒有動,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樣。不知什麼時候,那個小丫頭跑了出來,鑽過縫隙跑出去,似乎心急地轉着眼睛中找了找,然後磕磕絆絆地往那邊一個角落裡跑去,一邊跑一邊哭喊起來:“娘……娘……”
江夏愣了愣,擡腿追了上去,翠羽也從店裡追了出來,一邊追着一邊解釋:“一不留神,就讓她跑出來了……”
江夏嗯了一聲,沒再多說,那孩子之前應該是跟她孃親在一起,這一下子看不見自家親孃了,指定要找……怪不得翠羽。只是,江夏這會兒心裡很難受,大概在她看見那孩子被擠出人羣之外的時候,她的孃親已經註定了結局吧。也或者,孩子不是被‘擠’出來的,而是她的孃親在危急時拼盡全力將她送到了安全區?
她們跑過去的時候,孩子正趴在一個人身上哭着呼喚着:“娘……娘……娘別睡了,囡囡怕……娘,你醒醒啊……”
小丫頭哭的一塌糊塗,剛剛洗乾淨的小臉上眼淚鼻涕糊的一塌糊塗。
江夏的目光卻越過孩子落在伏在地上的人身上,若不是小丫頭叫着娘,她都不敢認那是個女人,灰撲撲髒兮兮早就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衣裳混亂地裹着一具身體,表面上又滾了好些灰土泥濘,還有一片片黑褐色的血跡……她就那樣安安靜靜地伏在那裡,任小丫頭怎麼哭怎麼呼喚,都沒有半點兒反應。
蹲下去,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頸側,觸手的皮膚仍舊有彈性,卻幾乎褪盡了溫度。
一股酸澀火辣的味道猛地從鼻管裡衝上來,讓她幾乎落下淚來。
仰起頭,用力吸了幾口氣,將眼眶中火辣辣的東西啊壓下去,江夏伸手將孩子再次抱在了懷裡:“乖,別哭了,你娘累了,睡着了……”
哭的幾乎睜不開眼的小丫頭抽噎着問:“……呃……娘啥時候醒?”
江夏抽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淚鼻涕,一邊道:“你乖乖吃飯,聽話,等你長大了,你娘就醒了!”
“呃……嗯……娘……”小丫頭似懂非懂地答應着,趴在江夏的肩頭往那邊看過去,又哭着喊了一聲,卻沒有那般撕心裂肺了。或許,在她幼小的心靈裡,已經有了個希望,希望自己快快長大之後,娘就會醒過來,再抱着她,喚她……‘孃的乖囡’!
往回走的時候,江夏眼角的目光看見街心那邊撲着兩個黑衣人,不用多看,她大概也知道,是那兩個點燃導火索的皁隸!
回到濟生堂,江夏就小囡仍舊交給翠羽帶着,她則尋了劉掌櫃和趙一鳴,將之前看到的那一幕說了。
趙一鳴還有些不知所以,劉掌櫃卻準確地抓住了關鍵,他跺了跺腳,發狠道:“這事兒不能捂着,那蠢貨惹出事來,不能讓大家夥兒白跟着遭難受罪!”
說完,叫了幾個信重的夥計來吩咐幾聲,讓那些人清理門前,又轉回頭來對趙一鳴道:“就勞煩賢弟照應着了!”
趙一鳴的診室要穿過大堂,是個相對獨立的房間。只不過,外頭那些人,不管是泄痢還是外傷,進裡邊的房間終歸有些避諱,況且,他們義診施藥也是要做到人前,纔好坦坦蕩蕩地不讓人詬病,去門口看診,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劉掌櫃囑咐過就匆匆出門去了。江夏沒有過問,卻也知道他不外是聯絡各家掌櫃,並敲定回春堂的肇事責任去了。
回過頭,江夏對趙一鳴道:“我與先生一起吧!”
趙一鳴還想勸阻,江夏又道:“有些婦人、孩子,我出手畢竟方便些!”
這話一出,趙一鳴就啞了。是啊,若只是看病,男女老幼也還沒多大區別,但若是有外傷,他畢竟不好給婦人們包紮處理。
等天黑下來,江夏再回到徐府時,整個人都幾乎麻木了。從最開始的不忍直視,到了最後的視若不見……那種種的疾病、外傷,終歸還活出了一條命,相比起另外二十三條性命來說,這些人都算得上是幸運了!
是的,這一場禍亂死了二十三人,其中婦孺老人就有十六人,佔了絕大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