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場皆靜。
滿院子人,最少也有三四十人,卻寂靜一片,落針可聞。
江夏負手而立,微微含着笑看着鄭氏,再次開口,緩緩道:“只是,讓夏娘意外的是,曾經,溫厚慈和的太太,不過月餘未見,怎地就變成如此模樣?面目猙獰,滿口謊言……這還是那個溫厚慈和的徐家太太麼?”
鄭氏牙關緊要,咯咯作響着,扶着胡氏和珍珠的身體也抖成篩糠。眼睛死死瞪着江夏,幾乎把眼珠子瞪出去,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胡言亂語!”
江夏看着她,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語氣淡淡地再次開口:“太太,我當初給二少爺治病時,曾經跟你要了個條件,我治好二少爺的病,請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去臨清給大姑奶奶治病,又曾經與太太要了個條件,我治好大姑奶奶的病,請太太再答應我一件事。不知太太可還記得?”
畢竟當着這麼多丫頭婆子,答應的事做不到,言而無信,太損威信,鄭氏也不得不道:“是記得,可也不能失了分寸,沒了規矩。”
江夏微微一笑,“太太記得就好。我江夏娘治好徐二少爺和大姑奶奶的病並無他求,唯只要太太還我身契,允我個自由身。”
鄭氏臉色徹底黑下來,看着江氏的錦衣裘皮,更覺得刺眼又刺心。
早就有消息說這賤人從景家搬到外邊居住,又與多名外男來往勾連不清,今兒傳了消息來說她與顧家公子相會,明兒又傳來消息說,她與趙姓外男勾連,還有誰?竟然還有消息說她與萊王世子牽連不清的……
說實話,當初聽到這些消息時,她是嗤之以鼻的。江氏性子野,愛出去遊逛她是知道的,在三岔鎮她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更何況離了她的眼,一個人去了臨清府,還不更是無人約束,四處遊逛去?
只是說她與外男勾連不清,她還是不信的。畢竟,當初在三岔鎮她也曾讓人跟着過,江氏除了愛遊玩逛蕩,對男女之事似乎並未開竅,就是與襄兒日夜相向數月,也沒有任何不軌舉動,更何況那些外男?論人品論樣貌論才情,有幾個男子能夠及得上自家兒子的?
只是,如今看她這般模樣,那些流言蜚語竟都是真的了?做出那等敗壞家門的污爛事體,居然還有臉趾高氣揚回來跟她叫板,還自請求去?真真是沒臉沒皮,真真是不知廉恥!
這是打她的臉,這也是打徐家的臉吶!
只是,爲了襄兒的婚事,爲了襄兒的前程,這口氣,她忍了!
心裡暗暗咒罵半晌,鄭氏終於咬牙,擠出一絲冷笑道:“你竟自請求去?還正正好合了我的意!”
說着,終究是心裡不敢,指點着江夏道:“就你這樣的,穿成這般模樣,四處遊逛……”
小魚兒往前一步,微微仰着頭,笑眯眯道:“這樣如何?”
鄭氏說順了嘴,也沒注意到接話的換了個人,仍舊指指點點罵道:“就這樣的,哪裡還有半點兒良家女子的賢良淑德,分明是不安於室……”
“大膽!”小魚兒臉上的笑容一收,她身後的丫頭白果寒聲打斷鄭氏,道:“大膽民婦,見了郡主竟敢不行禮?還口出污言穢語,辱罵郡主,你可知罪嗎?”
鄭氏愣了愣,還要辯扯,卻冷不丁想起大女兒曾經說過的話,萊王世子在臨清建了所大宅子……臨清宋家,萊王嫡女福寧郡主……
種種種種前情因緣連想到一處,鄭氏臉色瞬間成了死灰一片。
江夏張嘴語言,卻被小魚兒拉住往旁邊退開去。小魚兒的護衛們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院子門口,將這唯一出入之道封住。
白果仍舊不肯罷休,指着鄭氏厲聲道:“以下犯上,辱罵郡主,按大慶律,杖責二十。”
鄭氏腿一軟,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江夏轉開目光,用手肘砰砰小魚兒,悄聲道:“好了,趕緊走吧,晚了可來不及帶你去了。”
“哎,別急嘛!”小魚兒扯着江夏笑嘻嘻地提議,“你不要去收拾收拾?”
江夏嘆口氣,搖搖頭,“沒什麼可收拾的了!”
說完,直接轉身,背對着鄭氏負手而立。其意不言而喻。她已經不願意再多看此人一眼了。
小魚兒眼底一黯,暗暗嘆口氣,鄭氏終究是徐襄的母親,夏娘,終究是狠不下心……
擡手止住正要上前執行的兩個護衛,小魚兒笑嘻嘻地走到鄭氏跟前:“鄭氏,念及你並不識得本郡主,不知者不罪……”
鄭氏終究不是無知婦人,聽得小魚兒這話有隙,心中急轉,連忙翻身跪倒,順杆兒告求道:“民婦不知郡主駕到,多有失禮之處,求郡主恕罪!是民婦有眼無珠,未能認出郡主大駕……”
“罷了,罷了!”小魚兒牙疼一般咧咧嘴,嫌棄地打斷鄭氏的告饒,往後避了避,淡淡道:“既如此……”
“民婦這就將江氏身契送出,民婦……民婦還有一隻上等的暖玉枕,能夠養顏的,願獻給郡主……”鄭氏爲了脫罪,忙不迭的答應送出身契,不說,還想着賄賂以求小魚兒不再記恨。
小魚兒哼笑一聲,淡淡道:“我就像那麼窮的?”
“不,不是!”鄭氏拍馬屁沒成想拍到了馬蹄子上,心中後悔不迭,連忙告罪之後,回頭示意胡氏,去屋裡捧出一隻匣子來。鄭氏也不敢起身,就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從腰間拿出鑰匙來,將匣子打開,從一疊賣身契中抽出一份來,雙手捧給小魚兒。
小魚兒纔不會接這個,自有白果上前,將那張身契抽走,轉而遞給江夏。
江夏掃了一眼,就看見契書下面紅紅的兩個拇指印子,一大一小。那枚大的拇指印子下,簽着一個名字:江玉衡!
心頭突然一跳,毫無徵兆地,江夏覺得喉頭一股腥甜衝上來,來不及反應,一口熱熱的東西噴出來,恰恰好噴在手中的身契上,腥紅一片!
江夏只聽得耳旁有小魚兒的驚叫:“夏娘!”
黑暗漫卷,瞬間吞噬了她的整個世界!
臨閉上眼睛前,小魚兒眼睛裡已經含了淚,滿臉驚悸焦急地叫着什麼……可是她已經看不見,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