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的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色,面上卻笑得憨實無比,連連點頭道:“妹妹也知道,那就是個愚鈍的……”
徐慧娘微微撇了撇嘴,道:“夫爲妻綱,大哥也得提點着些纔是。”
說着,不等徐宏答話,徐慧娘揮揮手,兩個容貌不俗的丫頭走上前來,一個捧着兩隻錦匣子,另一個則捧了幾匹錦緞絹帛。
徐慧娘道:“聽說大嫂胎氣不穩,妹妹那裡正好還有些東阿縣進上的阿膠,另一匣子是暹羅國的官燕,就一併帶了來,讓大嫂好好養胎,其他的什麼都不如肚子裡的子嗣重要。”
徐宏滿臉笑的替吳氏道了謝,徐慧娘微微一笑,就轉眼看向鄭氏:“娘,咱們娘倆待會兒慢慢說話,我先去看看二弟!”
鄭氏聞言,有些不捨地將羨哥兒交給奶孃,起身道:“我今兒也還沒去,咱娘倆就一併去吧!”
徐慧娘含笑扶了鄭氏,徐宏則落後幾步,陪着妹夫景大公子,一行人出了正院,往二房裡來。
再說江夏,收拾了一遭,回頭一看徐襄的辮子,怎麼看怎麼礙眼,又拿了梳子來給他重新梳頭……
那徐慧娘伴着母親踏進二房的時候,江夏正站在徐襄身後,試圖給他把頭髮綰到頭頂上去,卻奈何那頭髮又多又長,她嘗試幾次都不成功,很是泄氣地鬆了手,任那濃黑的長髮撲簌簌自然落下,不分前後左右地披散下來,將徐襄的頭臉甚至脖頸肩頭都蓋住……
“噗……哈哈哈……”實在沒想到自己小小的惡作劇能有這般喜感的結果,江夏看一眼徐襄笑一陣,看一眼笑一陣,笑的肚子生疼臉發僵上氣不接下氣,卻仍舊忍不住一眼一眼地看過去,然後就笑個不停……
徐襄任她笑一回也就罷了,完全想不到這傻女子居然笑起來沒個完每個了地,他輕輕嘆口氣,一邊自己將遮住頭臉的頭髮撩開,一邊低聲感嘆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誠不欺我也!”
頭髮被撩開,笑點莫名消失。又聽到徐襄這句話,江夏的狂笑竟戛然止住。
因爲笑得太狠笑的太久,江夏很是有些氣喘吁吁加肚皮疼。
她捂着肚子喘着氣,一邊還不滿地反駁道:“非也非也,虧得二少爺熟讀詩書,竟然斷章取義,謬解聖賢之言?”
看着徐襄驚訝的目光中投出一絲輕視之意,一不小心戳到了江夏那股輕易不發動的犟筋,梗着脖子,義正言辭道:“二少爺可能將此句前後文背誦一遍?”
徐襄眨眨眼,立時郎朗背誦起來:“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不消片刻,就將一篇論語節選背誦完畢,然後,很是目光熠熠地閃着興味的光芒看着江夏,想知道她一個小0女子怎麼來反駁?
他這些日子已經對她做了些瞭解,知道這位買來的沖喜小新娘應該是讀了不少醫書,自學(這一點其實徐襄不相信)了醫術、本草等許多東西。而且,他還認識到這個沖喜新娘非常聰慧,一點就透,還能觸類旁通……這一點從他教她學算術的課程就能確定,他都不用重複,只教一遍,她就能夠完全掌握……
可談起‘詩書經文’來,徐襄卻非常自信!這是人家的專業啊!
此時,他就像一隻貓面對着一隻小老鼠,抱着一種戲耍的態度,就等着老鼠掙扎,他再輕鬆地將其制服!
被戳着犟筋的江夏也完全忘記了低調爲人的人生格言,挺胸擡頭負手而立,呈四十五度角望着……屋頂棚,二五八萬道:“縱觀整部《論語》,子曰之言中,共有十八個‘女’字,都是通假字,通‘汝’意爲‘你’,都是代詞,不是名詞,指代說話者的另一方。這一點,想必不用我多言,二少爺也是知道的吧?”
說着,從眼角斜瞟了徐襄一眼,見他眼中閃過一抹訝然之色,江夏的眼睛一彎,嘴角也跟着勾起來。
小樣兒,不狂了吧?
熟讀經書怎麼了?倒背如流又如何?也比不上幾千年文化積澱來的深厚吧!而且,現代還有一種古代人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的萬能工具——網絡,那信息量豈是古代人看幾本書背幾部經能夠比的?
“因《論語》中“‘女’多同於‘汝’,譯爲你或你們,而‘子’譯爲學生或弟子。所以這句話可以解爲:‘只有你們幾個學生和小人一樣難以教養,教給你們淺近的知識就不謙遜,教給你們深遠的知識就埋怨。’二少爺,這般可解釋,可說得通?”
徐襄緊皺眉頭,沉吟不語。
江夏這一番解譯之詞雖說有些過於大膽,卻也實在新穎、令人耳目一新,而且解譯的合情合理,絲絲入扣……竟讓徐襄一下子琢磨進去,入了神。
就在這時,門外有小丫頭通報:“太太和大姑奶奶、大姑爺、大少爺過來了!”
江夏擡頭往窗外瞥了一眼,透過窗戶縫兒看到一羣衣着鮮亮的人已經進了大門,眼瞅着奔正屋裡來了。
再看徐襄這等模樣,江夏頓時心虛起來,連忙服軟道,“小女子不過是信口胡言罷了,二少爺別當真了!”
可徐襄仍舊皺着眉沉思着,對她說的話完全是充耳不聞。
耳聽得紛紛的腳步聲已經到門口了,江夏心中着急,立刻拱手作揖,討饒道:“二少爺饒了夏娘吧,夏娘一個小女子,不過是識得幾個字,看過幾本書,與二少爺講解經意,實在是班門弄斧不自量力,二少爺請勿介意,萬勿掛懷吧!”
徐襄仍舊沉思不語。
江夏幾乎要抓狂,卻在瞥見鄭氏帶着徐慧娘已經踏進房門時,迅速地將牛角梳子抓在了手裡,飛快地將徐襄的頭髮攏了幾下,梳起來是不可能了,至少看着像是自然披散,沒那麼蓬亂不堪了。
然後,江夏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拎着裙角飛奔幾步衝到裡屋門口,然後堪堪剎住車,平息了一下氣息,揚起一臉的笑來,伸手挑起門簾,剛剛好笑臉迎上鄭氏和徐慧娘。
“太太過來了!”江夏無比柔婉無比賢淑貞靜地垂首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