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和吳氏說了一會兒話,就帶着孩子告辭了。
徐襄陪着鄭氏用了早飯,飯碗還沒擱下呢,門子上就報了進來,徐襄曾經的幾位同窗已經到了門口。
一旦回家的消息傳開去,這些應酬都是不可避免的,徐襄早有心理準備。聞得通報也不意外,只向鄭氏招呼一聲,辭出來,往前頭應酬客人去了。
這一去,就是溜溜兒一上午。
同窗們也還罷了,終究沒多少顧慮,說說話,敘敘舊,盤桓盤桓。
緊跟着臨清知府、同知,連通一干官吏也上了門來拜見,請罪。徐襄好不容易纔安撫了,客氣一回,打發了去。
臨清知府同知送了一份厚禮,被徐襄悉數退了回去,並直言拜託:“襄此次回鄉,只是探望老母親,略盡爲人子的孝心,並不想聲張,還望諸位老大人替襄遮掩一二。另,襄出仕幾年,一直未能爲父老鄉親盡什麼心思,哪裡還能讓家鄉父老破費?”
好不容易打發了這些人,徐襄再不肯在前院應酬,叮囑門子幾句,自己帶着長福,只穿了一件半舊的青衫就出了門,去到酒樓上要了幾樣菜,用食盒盛了,一路出了鎮子,往自家父親、祖輩墳上掃墓,祭拜。
在墳上坐了小半個時辰,才帶着長福回來,卻也不敢回家,只去碼頭那邊尋了一家清淨的酒肆,要了飯菜吃飯。
這邊飯菜上來不久,徐襄吃的味同嚼蠟,勉強吃了半個饅頭就不吃了,只捧了茶喝着,讓長福吃飯去。
長福一手掐着兩個大饅頭,一口饅頭一口菜吃的香甜可口,一邊含糊道:“爺,您這樣可不成,再見姑娘,小的肯定要被問:‘你是怎麼伺候你們爺的,就這麼幾天功夫,咋就瘦成這樣?’”
長福一邊說,一邊用手掐了腰,還翹着蘭花指點呀點的,尖着嗓子……不說像不像,先把徐襄給逗笑了。
玩笑一回,徐襄起身道:“我去旁邊的書坊中看會兒書,你吃罷過來尋我。”
這話說完,還沒等他出門呢,徐宏的小廝豐年尋了過來,一進門就先磕了個頭,垂着手,畢恭畢敬道:“二爺,大爺讓小的來尋你回去,德州府的姨太太和姨老爺連同表少爺都來了。鄭家大爺二爺,還有幾位表少爺在後邊,這會兒估計也到家了。”
既然回家,這些應酬就是躲不掉的,徐襄深知這一點,故而心中有所不願,卻也沒法子,只能答應着。
長福三兩口將手中饅頭塞進嘴裡,喝口茶衝下去,跳起來跟着就走。一邊走,一邊將兩個用紙包的雞腿塞到豐收手裡:“剛剛出鍋不久,還熱着呢!”
豐年低聲道了聲謝,隨手就將雞腿塞進懷裡。
徐襄出門沒要車,豐年帶了車來,自然出門上車,一路趕回家去。
數年未見姨媽了,原本印象中風姿綽約的年輕婦人,如今再見,也成了兩鬢斑白、皺紋橫生的老嫗。姨丈是德州府典吏官,掌管監獄刑罰的,五短身材,臉膛紫紅,一臉橫肉,並不高大的身體裡卻透出一股子剽悍之氣來。
徐襄進門,自然先給姨丈姨媽問候,那姨媽卻顧不上跟徐襄寒暄,話未出口,淚水先流了一臉。
“襄哥兒哇,你得救救你家妹妹呀……我苦命的兒啊……”
徐襄很是詫異,曾經姨媽是個頗有些清傲的婦人,不過幾年沒見,怎麼就成了這個模樣?不管心裡怎麼想的,面子上還得過得去,徐襄耐着性子,扶住姨媽,讓她坐下來,溫言寬慰道:“姨媽莫哭,有什麼事你說什麼事兒,說出來,我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只要能幫得上的,斷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那姨媽哭的說不出話來,姨丈在旁邊看的不耐煩了,怒斥道:“你哭哭啼啼怎地,原來咱們家無人撐腰,如今襄哥兒回來了,這可是正正經經皇上眼前的紅人兒,在京裡跺跺腳,京城都抖三抖的人物兒,你有怨訴冤,有仇說仇,只是哭有什麼用呢?”
說着,硬是調動起滿臉的橫肉,堆出一臉的笑來,看着徐襄,滿臉阿諛道:“襄哥兒,姨丈說的對吧?”
這番話說的不倫不類,若非場景不對,徐襄早就甩手走了,哪裡理會他去!只是,眼前的情景卻容不得他一走了之。
沒有辦法,只能強撐起一抹笑道:“姨丈說的過了,晚輩不過一四品小官,在京城滿地皇親國戚,一品二品遍地走的地方,哪裡有我說話的份兒。”
話說到這裡,轉眼看見姨媽剛剛有些收斂的淚水又有決口的跡象,他又連忙道:“姨媽莫哭,不管我官職大小,有什麼事兒說什麼事,能辦的,咱們總會盡力就是。……姨媽,究竟出了什麼事?可是事關表妹的?”
鄭家姨媽連連點着頭,雙手緊緊拉着徐襄道:“襄哥兒,你一定要救救你表妹呀……”
這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站着的年輕人打斷,接了話過去:“娘,你有什麼說什麼,老哭什麼吶?……表哥,許久未見,表哥更是意氣風發,氣質非凡呀!”
這位是姨媽家的兒子魏立坤,在德州府尋了個鋪兵的差事,沒讀幾本書,說話不着四六的。做了鋪兵之後,行走市井,仗勢欺人慣了,更添了一份市井混混的憊懶勁兒,辦事說話越發沒了譜兒。
聽得他這一番不合時宜的奉承,徐襄連一絲兒笑都欠奉,只詢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表妹不是已經嫁人,又出了什麼事?”
“哎,就是嫁人惹的事,若不嫁人,還沒了今日的麻煩局面呢!”魏立坤咋咋呼呼地叫着,一邊伸手過來拉扯徐襄,被徐襄不動聲色地躲了,然後,儘量語言溫和地招呼着他到下手坐了,聽他繼續闡述緣由。
卻原來,魏酈娘幾次三番想要重拾與徐襄的舊日情分,沒能如願之後,恰好有人介紹了臨清顧家三房的少爺。
臨清顧家,詩書傳家,上一輩就做過官,如今大房裡大少爺、三少爺都出仕爲官,前程看好。二房裡沒有做官的,卻做得偌大生意,掙下了金山銀山,富甲一方,那三房少爺雖說多不及長房二房的幾個,卻終究是顧家人。顧家又沒分家,將來顧家的諸多產業終究有三房的一份。
於是,斟酌之後,魏酈娘就在一年前嫁進了顧家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