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親事定下,夫家催着要娶親,孃家不放人也不行,除非想得罪親家,這不,謝家哪敢真的得罪縣衙的捕頭,這才匆忙把親事辦了。
麥芽被二妞拖着,一塊去了最熱鬧的地方。榆樹村難得有喜事,村裡的老老少少都跑來湊熱鬧,把謝家門前,圍的滿滿當當。
二妞拉着麥芽,一路擠到前面,林翠跟林虎也在,唯獨不見鄭玉。麥芽正想問呢,就被對面的喧鬧聲吸引了過去。她順眼望去,原來謝家門口現在正亂成一團。
謝婆子哭的死去活來,拽着身穿新娘服,頭上蒙着蓋頭之人的衣服,看樣子,那人應該就是謝紅秀。
而謝家的小女兒謝紅玉也在,她哭的淚流滿面,死命想拉扯她娘,可惜她身子弱,拉不動。謝文遠就站在她們後面,旁邊還有好些個人,連宏桂芹也在其中,他們都只站着,卻沒人上去幫謝紅玉一把。
在謝家門口,還擺着一個四擡轎子,上面披着紅掛,最頂上還栓了個紅繡球,除些之外,就屬站在轎邊的新郎倌只打眼。
真不愧是做捕快的,身強體壯,面黑如炭,那一雙眼睛,大如銅鈴,要是瞪起賊人來,準能把人嚇個半死。整個就一紅臉關羽的版型,就連成親這種大喜日子,他也愣是一點笑容沒有。叫人實難想像,碰上謝紅秀那火爆性子,這兩人以後咋相咋相處呢?
謝婆子越哭聲哭越大,謝紅玉拉到最後都快沒力氣了。
叫人看的直納悶,麥芽小聲問二妞,“你們咋不去幫忙呢?這要是鬧下去,到晚他們也走不了啊!”
二妞像看傻瓜似的瞪她一眼,“說啥胡話呢,哭嫁哭嫁,不哭咋叫嫁人呢,女方家越是哭的狠,說明女娃越是寶貴,不然要叫男方家慢待了,而且這哭嫁的時辰也有講究,至少得哭上半個時辰纔好,現在離半個時辰還差些時候,我看謝婆子還得再哭一陣。”
麥芽沒想到哭嫁還有這樣一說,天哪!要是哭上半個時辰,那還不得把嗓子哭啞了,這還叫什麼喜事呀!
林翠不以爲然,“成親都得這樣哭,我聽人說,還有那孃家人,直把嗓子哭啞了的,跟她們一比,謝婆子哭的也不算個啥。”
林虎一直對謝婆子不滿,這會看她哭的死去活來,正高興呢,“最好給把她哭啞了,叫她再不能跟人吵架!”
“說什麼呢,你一個小屁孩,講話咋這樣毒呢,”林翠聽不過去,給了他一爆慄。
只是林虎講的情況,終究不會出現,即使他們沒聽煩,那位新郎官大人,可聽的不耐煩了,只聽他大喝一聲,聲音有如雷鳴轟耳,震的很,“閉嘴!”
他這聲音,平常都用來喝令歹人的,謝婆子平日哪聽過,被他一嚇,本來滾到嗓子邊的哭喊,硬是卡在喉嚨裡,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憋的呼呼大喘氣。謝紅玉忙抱住她,給她抹後背,好讓她順過氣來。
圍觀的人裡,有不少老人,他們都對習俗之事,十分看重。哪有新姑爺當着孃家人的面,還沒娶過門呢,就對丈母孃大聲喝罵的,成何體統嘛!
謝文遠看不過去,出來幫老孃說公道話,“哭嫁是我們這兒的習俗,妹夫縱使聽的煩,也該將就一下,好多人在看呢!”他說的很小聲,想讓這位新姑爺看在人多的份上,顧忌一下面子。
謝家的這位姑爺,姓李,名武,這個地地道道的武夫,當初成年之後,就去了軍營,隨大將軍打仗,後來也不曉得因爲什麼,被趕回來莊縣,好在家裡有那麼點底子,便在縣衙給他謀了個差事。這李武從小就愛耍槍弄棒,也跟着師傅學過幾天拳腳,可攏共也沒學上幾天,就去從軍了,現在這一身的暴躁脾氣應該就是在軍營裡練出來的。不過,他會的,也就那幾下,對付小偷小盜也夠了。
可這李武有一點,最不喜歡像謝文遠這種文人,不僅不喜歡,還討厭的很,整天酸不拉吉的,要不是看在他是大舅子的份上,早一腳把人踹老遠去了。這會,聽他又得寸進尺,讓他顧及面子,哼,他一個武夫,掙面子向來靠的是拳頭,哪來那麼多廢言廢語。當下,把雙手往腰上一插,橫道:“哭幾聲意思一下也就罷了,老哭作什麼,還當我死了嗎?新娘子既然出來了,就趕快上轎走吧,要是誤了時辰進門,可是大大不吉!”
一旁的花臉媒婆,怕把事情鬧大,趕忙上去兩邊哄。哄李武別生氣,哄謝婆子也別哭了,李家那邊規矩大的很,爲了孩子以後着想,咱的這些禮數還是簡化些吧!
李武都把話擺出去了,謝婆子還能說什麼,只得無奈的叮囑謝紅秀幾句,又在李武不耐煩的神情下,把謝紅秀推上了花轎。
李武見人接到了,立馬高喝一聲,“起轎!”
謝文遠還是頭一次被人把話堵的這樣死,要不是宏桂芹在後面攔着,他差點就想翻臉,哪有人娶親是這樣的,這跟土匪搶人有啥區別。
花媒婆指揮着人放鞭炮,隨着鞭炮聲噼裡啪啦的響個不停,謝紅秀的花轎被四個轎伕擡着,往村口去了。謝婆子忽然就不哭了,抹了把眼淚,面無表情的站在那,看着花轎遠去。只有謝紅玉,依舊哭的梨花帶雨,眼巴巴的看着姐姐越走越遠,雖說不過是嫁人而已,但在鄉下人眼中看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就連姓氏也得加夫姓,豈是嫁個人這麼簡單的事。
麥芽小聲對身邊的二妞跟林翠道:“依着謝紅秀的脾氣,她跟李武怕是有的鬧了,她咋就相中這麼個人呢!”這兩個人,除非謝紅秀能把她不講理的脾氣收起來,否則將是家無寧日。
林翠道:“這你就不知道了,你們沒來的時候,我站在這聽他們講,原來這謝老二當初是準備把謝紅玉嫁給李武,謝紅秀嫁給縣衙的師爺彭仁,謝老二這是想在衙門裡紮下根了,不然咋舍一下把兩個女娃都送去鋪路,只是單從外表看,李武比彭仁年輕,而且也沒有家室,李武雖說年紀大一些,但家裡的確沒有妻室,這謝紅秀娶回去,就是做妻的,可彭仁不一樣,他有媳婦,所以再娶親,只能是妾,本來嫁給李武的應該是謝紅玉,可是謝紅秀死活不願意嫁給人做妾,沒辦法,謝老二才把兩人的親事給換了過來,由謝紅秀嫁李武,把謝紅玉送給人做妾。”
聽了林翠講的話,麥芽心裡一陣壓抑,再擡眼一瞧謝紅玉站的位置,正好對上謝紅玉的視線,她的確是在麥芽,可是,好像又不是在看她,只是透過她,在看別的東西。
謝家的花轎走了,圍觀的人一鬨而散。謝老二一向摳門,一般來說,同一個村的鄉親,誰家有事,就算沒有親戚關係,不都得去捧個場嘛,然後在吃一頓酒席,圖個熱鬧嘛!可這謝老二人緣也不好,加上又摳門,就是送了禮金去,他也不會管你飯,熱臉貼冷屁股的事,誰會去幹,傻呢!
麥芽正準備跟着林翠跟二妞一塊走,就聽見背後有人叫她。林虎反應快,回頭衝着叫麥芽的人扮了個鬼臉,又被林翠打了一巴掌,示竟他不會多嘴。
這人不是謝文遠還能有誰,他遠遠的看見麥芽也在站在人羣裡,情不自禁的就喊她了,完全是出於本能。
麥芽連頭也沒有回,她剛纔還看見宏桂芹就在他旁邊呢,這要是一回頭,指不定還得鬧出啥事來!所以,還是趕緊離開爲妙。
二妞偷偷拐了她一下,賊笑道:“哎,你不想理他嗎?”
麥芽衝她直翻白眼珠子,“我理他幹嘛,又不是閒着沒事做,我腦子也沒病,這等麻煩,我纔不去招呢!”這時,周圍看熱鬧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
謝文遠原本是沒打算叫她,可這叫都叫了,豈有再裝作不知的道理,於是,他甩開宏桂芹的手,便朝麥芽追了過來,宏桂芹氣急敗壞,跺了跺腳,也跟了過去。
麥芽聽見後面有急匆匆的腳步聲靠近,心道壞了,麻煩事又來了。
在謝文遠就要追上時,二妞步子一跨,擋住了他,眼神不善的盯住他道:“姓謝的,你亂叫什麼,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該上哪上哪去,別沒事找事!”
謝文遠看也不看她,也不拿她說的話當一回事,右腳一擡,就準備從她旁邊繞過去。二妞哪裡會放他走,他繞哪邊,她就擋到哪邊,謝文遠眼看着麥芽走遠了,心裡氣的很,怒吼道:“黃二妞,你到底想幹啥?”
二妞不客氣的推了他一把,“我倒是想問問,你想幹啥!”她推的手勁大,讓謝文遠踉蹌着退了好幾步。
好在,宏桂芹及時趕過來,扶住了她。宏桂芹脾氣也不小,一見自己未來的夫婿受了欺負,那還了得,雙手一插腰,氣呼呼的瞪着二妞,“你這野丫頭從哪跑出來的,連男人你都敢推,也不嫌害臊,有本事你再推一個試試,你推啊?”她把腦脯子一挺,一副誓死不休的模樣。
林翠瞧見二妞又要跟人吵架,又折返回來,把她拖走,“行了吧你,跟他們這種人吵什麼,有什麼可吵的,趕快回家!”
宏桂芹一聽她這話不對,她這哪裡是勸架,“哎,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我這種人,我咋啦,我告訴你,本姑娘好的很,倒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跟男人拉拉扯扯,這不是要壞門風嗎!”
林翠見她把話說的這樣難聽,當下轉過臉來,冷冷的道:“她再怎麼着,也比你上趕着投懷送抱要來的強!”說完,她拉二妞便快步離開了。
“你……你站住!”宏桂芹氣的要攆上去,這不是在打她的臉嘛!
謝文遠看她一副潑辣樣,氣就不打一處來,“夠了,你還有完沒完,馬上給我回去!”
宏桂芹那叫一個委屈,分明是她們欺人太甚,他不幫忙倒也罷了,咋還埋怨起她來了呢!
可面對謝文遠忿忿往家去的背影時,她只得暫且把這口氣嚥下,等她跟謝文遠成過親,再慢慢整治他也不遲。
且說,二妞被林翠一路拽着往回走,等走到村中央的岔路口時,麥芽正站在那裡等她們,田冬生也站在那,他是剛從地裡回來,離老遠看見妹妹站着,還以爲有啥事,就跟着過來看看。
等林翠跟二妞快要走近時,麥芽猛的朝她倆使眼色。
二妞是直腸子,正要張嘴再把宏桂芹罵一頓,被林翠突然從後面捶了一拳,疼的她猛的回頭質問她,“好端端的,你打我幹嘛?不疼啊!”
林翠咬着銀牙,對她道:“冬生哥也在呢,你別沒大沒小的,注意下你的形像成嗎?”
林虎在一旁幸災樂禍,“姐,她還沒明白,你再打兩拳,說不定她就反應過來啦!”
二妞哪有那樣笨,不過,她聽了林虎幸災樂禍的話,反而賊賊的對他笑了,“林虎,大花找你。”
“啊,大花?”林虎被像針紮了下,瞬間轉回頭,一看身後空空的,倒有幾朵開在路邊的小野花,哪有林大姑家,那隻髒兮兮的大花。他頓時氣的不行,怒衝衝的就要上去跟二妞打架。
兩人你追我趕,在村口路上跑開了。
林翠看着二妞還是一副小娃的心態,又嘆氣,又搖頭。
麥芽見沒事了,便要跟她道別,她得先回家去了,還得做晌午飯呢!
林翠道:“那你先回去吧,等我空下來,再找你玩。”
冬生看了看林翠,欲言又止。麥芽瞧着哥哥的疑慮,便問林翠,“哎,今天咋沒看見鄭玉,她上哪去了?”
林翠直皺眉,“還能去哪,被我姨給接回家了唄!”
冬生一聽,有些着急了,“她這是要回去成親嗎?”
林翠沒有注意冬生的異常,只道他是關心妹妹的朋友,“也不是,就是那邊的人讓她回去一趟,成與不成,都得商量着來,如果她真的不願意,婚事倒是可以罷了,但是……”林翠說不下去了。
麥芽明白她後面沒說完的話,麻煩一定不小。人家既然肯同意罷休,要是沒條件,那是不可能的,鄭玉家又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除了人之外,只能要錢,只怕這還不是小數目。
冬生只聽見婚事可以罷休一句,這樣他就放心了,不然那麼好的女娃子,嫁給一個鰥夫,太冤枉了。
兄妹兩沒再問下去,跟林翠他們道了別之後,就往家去了。
路上,麥芽決定開門見山,“哥,你是不是喜歡鄭玉?”
冬生就像突然從睡夢中被人叫醒,一時搞不清方向,差點撞上路邊的大樹。
麥芽沒想到哥哥反應竟這樣大,失聲笑道:“哥,你這是幹嘛呢,就算不是,也不用撞樹啊!”
冬生揉着腦門子,頭垂的低低的,支吾道:“我是一時沒看清路,哪裡要是撞樹。”
“哦,是嗎?”麥芽把他仔細瞧了瞧,“我剛剛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告訴我答案呢,我可告訴你,鄭玉是個好姑娘,你要真的喜歡,就得乘早行動,要是給別人搶了先,到時候你連哭的機會都沒了。”
他倆乾脆站住了,反正這附近也沒有人,再走段距離就能到家了,從這裡也能看到村子裡的景像,還能瞧見好多人家的大門。
冬生就愣愣的站在那,對於自己的感情,他還不是很明白,他只是覺得,看着鄭玉的時候,有點緊張,還有小小的竊喜,看不見的時候,有些惦記,還會擔心,這些感覺都是什麼呢!
麥芽看哥哥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就知道哥哥還是沒想明白,她嘆息着搖搖頭,決定幫哥哥一把,得問他幾個問題就好,“哥,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好不?”
冬生雖然不明白妹妹的意思,但也隱約覺得這些問題對他來說很重要,便點頭答應了。
兄妹兩個乾脆就做到身邊的大樹下,腳邊是從她家門前流過的小溪溝,溪邊上有很多鵝卵石,層層疊疊的鋪了一大片,溪流淺的地方就從鵝卵石下面穿過,映襯着遠處的山影,景色美的醉人。
麥芽把要問的幾個問題,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才緩聲道:“你有沒有時常會想起鄭玉,比如,幹活的時候,腦子裡偶爾會出現她的影子?”
冬生仔細想了想妹妹問出的問題,先是點頭,而後又是搖頭,“是有想起過,但也就一兩次而已,沒有再多了。”
麥芽心道,哥哥這麼純情,難道要叫人家女娃主動不成,“那我在直接問你一個,哥,你想跟她過日子嗎?以後要是天天都能看見她,還要跟她睡在一個炕上,你願意不?”
她這問題的確尖銳了些,卻是單刀直入,直奔主題。要是哥哥不喜歡她,自然是很排斥跟她天天相對,甚至是同榻而眠。不過,兩個人在一起,是要慢慢相處的,很多時候,現在的喜歡不代表以後。過日子就是平平淡淡,算計着油鹽醬醋,能過在一起纔是最重要的,否則就是再喜歡,再愛,也抵不住時間的磨礪。
冬生從沒聽過這樣的問題,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如山似的背影,僵在那裡,半天都不動。
麥芽試着推了推他,“哥,你沒事吧?”她還在想,是不是自己問的太多。
“冬生大哥!”一道清脆略帶顫抖的聲音,打斷兄妹兩人的對話。
麥芽聞聲回頭,見在他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站着個身穿紅色碎花裙的女娃,可能是因爲跑的急,臉上浮起一層胭脂色,煞是好看。來的不是別人,居然是謝紅玉。
麥芽詫異道:“你找我們做啥?”
冬生也查覺到動靜,轉回身,站了起來,看了謝紅玉一眼,就準備調頭回家的。他以爲謝紅玉是來找麥芽,有話要跟她講,在他在這,不方便。
可不沒成想,謝紅玉竟鼓足勇氣,跨到他面前,擋住他的路,眼睛的霧氣,已經轉化爲盈盈淚光。
麥芽尋思着,事情不妙,之前她就瞧着謝紅玉心思重的很,一點都不像她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單純,她今天壯了膽子攔住哥哥,只怕要捅出婁子了。
急紅眼的謝紅玉可不管這些,她已經等不下去了。
冬生跟妹妹一樣納悶,他不着痕跡的退了一步,跟她拉開距離,“你這是幹嘛?”
他的動作讓謝紅玉有些受傷,也不管麥芽是不是站在旁邊,也不管說了之後,後果會是怎樣,反正是豁出去了,“冬生大哥,我……我只想問你……”有些話滾到嘴邊,卻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出口,“問你……問你還記得我嗎?”
麥芽擔心謝紅玉給哥哥帶來麻煩,警惕的往四周看了幾眼,現在是燒中飯的時間,路上都沒人。
冬生被她問的丈二和尚,半天也沒摸着腦門,“你不是謝文遠的妹妹嗎?我咋會不記得,可是……你找我到底有啥事?”他打心裡不想跟謝家人沾上關係,每回沾上,都準沒好事。
謝紅玉聽前面半句話,還有點竊喜,可再一聽後面的,小臉又拉了下來,咬着嘴脣,頭也垂的低低的,只差沒埋進胸口了。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娃,能跑到冬生面前攔住他,已經把她所有的勇氣都用光了,哪還再說的出話來。
冬生無奈的朝妹妹求助,麥芽心裡也清楚,謝紅玉這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拼了命也要把自己心底的小秘密講出來,否則有可能會成爲永遠的遺憾。雖說,她不喜歡謝文遠,也不喜歡謝家人,但也沒到牽怒無辜的程度,至少這謝紅玉的性子,就一點不像謝家人,十分的溫婉。
麥芽以眼神示意哥哥往邊上,退幾步,再拉過謝紅玉的手,就着溪邊的鵝卵石坐下,“你到底有什麼話,不防先跟我說,你還沒出閣,我哥哥也沒娶親,叫你家裡人看見了,又得鬧翻天。”
提到謝家人,謝紅玉冷哼了聲,表情忽然變的有點陰沉,“他們纔不會管我,只要我能乖乖嫁給彭師爺做填房,他們就心滿意足了,還會管我的死活嗎?”
她把話說的這樣狠,連麥芽都吃驚不已,道:“是他們逼你嫁的嗎?那你爲何不反抗,卻要任他們給你做主,去做人家的妾,老話說的好,寧爲貧人妻,不爲富人妾,不管人家地位多高,妾室都不是好當的,沒名沒份不說,死了連牌位都沒有,你這又是何苦呢!”
被麥芽講到痛處,謝紅玉止不住哭了起來。冬生嚇的乾脆往家去了,讓出地方叫他們倆說話。在田家門口,他碰上往外走的李元青,忙把他招呼到家裡去了,免得他出去碰上謝紅玉,萬一再碰上謝家人,又得惹出麻煩來。
麥芽也不攔着謝紅玉,想必她也是憋了許久,有些痛擱在心裡越久,沉積的就越深。
直到謝紅玉哭的沒了力氣,眼眶紅紅的,纔開始說話,“其實,我不是他們親生的……”
她這句話讓徹底麥芽雷到了,不過也可以間接解釋了,爲啥她跟謝家人性格都不像,就連謝文遠的脾氣跟謝老二都十分相似,只不過謝文遠多唸了些書,懂得把心思藏起來,輕易不叫人發現。
其實謝紅玉的身世,絲毫不離奇,在鄉下,這種事太常見了。無非是謝家的某個親戚,家裡窮的揭不開鍋,不得不把三歲大的謝紅玉送給謝家養,並立了文書,老死不相往來。不然,依着謝老二算計的心眼,又哪裡肯收她這個賠錢貨。所以謝家人養着謝紅玉,原本就是爲了鋪路來的。
她這份苦,從來沒對人說過,麥芽還是第一個,也將是最後一個,這事是萬萬不能讓謝婆子曉得。她知道田家跟謝家,兩家水火不容,可看着田麥芽,加上剛剛又被冬生的表情刺激到,使得她一直牢固的堤壩,瞬間坍塌。
因着謝紅玉不是親生的,謝紅秀才一直不拿她當回事,親事想換就換,完全不會去顧及她的想法。謝文遠倒是替她說了幾句話,可奈何謝老二纔是謝家當家人,他不發話,謝紅玉就只有聽命的份。
她今兒之所以放下尊嚴,跑來攔住田冬生,是因爲,在謝紅秀過門不久之後,有可能是年底,有可能明年開春,她也要嫁進彭府。平時,她不能隨意出門,乘着今天謝家人都在忙,又在謝家門口看見他們兄妹倆站着說話,她才得空跑出來,一直追到這。
麥芽聽完她的講述,心裡像壓了塊大石頭,半天透不過氣,“那你現在想怎麼辦,是想讓我哥哥娶你嗎?”
她忙擺手否認,“不不,我絕沒有這種念頭,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他心裡有沒有我而已,僅此而已,再沒有念想了,更不會奢望他能爲我做什麼……”她看向腳下的涓涓細流,神情落寞。
麥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給自己留個念想,即使在以後困苦寂寞的日子裡,也能時常想起某人給她的一份禮物,至少她心不會那般的空。
可她就沒想到,幾年之後,他們彼此都有了歸宿,萬一這層窗戶紙被無意捅破,她又該作何處置。謝紅玉還是太年輕,想法過於單純。話說難聽點,她這份心思,就像埋了顆定時炸彈,沒有爆炸時,大家相安無事,萬一引爆了,破壞性簡直無法估量。
麥芽決定跟她把話講明,“有些話我還是要跟你講清楚,免得弄到最後,惹出麻煩來,我哥哥已經有了意中人,不管以前你對他如何,我還是希望從今以後,你能把他忘了,長痛不如短痛,乘着根子不深,趕緊拔了,斷了這個念想,這對你,對大家都好。”
謝紅玉心裡一陣發苦,誰又知道,她心裡的這份感情沒有生根發芽呢?算了,這答案其實她一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敢讓自己承認而已,“我知道了,謝謝你田麥芽!”她忍着滾燙的淚水,對麥芽露出一個笑容,這笑簡直比哭還要難看。
“謝我做什麼,如果我哥哥真的對你有心,也許你們還有機會,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強求,我只能說,你們有緣無份,”這話真是殘忍,可她又不得不說,與其讓她一直活在自個兒的幻想之中,還不如殘忍些將她拖出,興許還能早些治癒。
送走了眼淚汪汪的謝紅玉,麥芽這才轉身回了家。
田氏因爲一直沒等到她回來,便出門來望,正看見她往回走,“你跟謝紅玉講些什麼,都到了晌午,也不趕緊回來吃飯!”
麥芽衝她笑笑,走到她跟前時,抱住她的胳膊,撒嬌道:“我跟她還能講啥,人家是看上我老哥了,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說着,還拿手比劃流水的姿態,最後總結一句,“我老哥對她沒意思!”
田氏拿手敲了下她的頭,責怪道:“你這丫頭,說啥胡話呢!謝紅玉跟哥有啥關係?”
田家院裡還坐了兩個人,是李氏跟李元青,田氏早把飯做了,都端在院子的小桌上,就等她回來吃飯。
麥芽說的話,也叫李氏聽見了,她笑道:“我看芽說的不假,以前住在老房子的時候,我就經常瞧見謝紅玉站在自家門口,往你家這邊瞅,不是在瞅冬生,還能瞅誰!”
田氏以爲她是在吹捧冬生,急着謙虛道:“他嬸子,你就別說了,那謝家是什麼人,跟我們家,那是八竿子打不着,完全是兩碼子事嘛!”
李氏卻不以爲然,“那年輕女娃子的心思,都是你能猜到的?依我看,她就是瞧是冬生也沒什麼奇怪的,冬生在村裡的男娃中間,那是數一數二的,就是可惜了謝紅玉的身世,遇上那麼個爹孃,只怕娃的一輩子就毀在他們手裡了。”謝紅玉要給人做妾的事,村子裡都傳遍了,人盡皆知。
這時,冬生跟李元青已經抱着裝米飯的盆,以及碗筷從廚房出來。
麥芽瞧哥哥好像把剛纔的事完全忘了,盛了飯,就埋頭苦吃。倒是李元青,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關切道:“你在想啥,咋不吃飯?”順便還夾了一筷子幹蝦炒韭菜擱她碗裡。今兒的菜是田氏燒的,方法卻是麥芽跟她講了,拿韭菜炒幹蝦米,味道絕對的無與倫比。
麥芽扒了口飯,衝他調皮的眨眨眼睛,“我在想哥哥惹了那麼些個桃花債,不曉得他要咋個收場哩!”
冬生聞言,忙背過身,只當沒聽見。
李元青也瞧出了門道,不免要爲冬生辯護,道:“我可沒瞧見他去招惹哪家妹子了,說不定是人家多想了呢,我相信他不是這樣的人。”
冬生聽到這話,感動的轉過身,對着李元青感激的笑笑。
麥芽卻道:“就是這樣,才說明哥哥很厲害嘛,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就被人家女娃瞧上了,這還了得,哥,我說的對不?”
當然不對!冬生自知說不過妹妹,急的臉漲紅的跟個豬肝似的。
田氏瞧見兒子這般委屈,被他妹妹逼的沒退路,忙給他解圍,“說這些閒話幹啥,謝家的人咱招惹不起,你哥哥更不去招惹,免得傳出閒話來,壞了門聲!”
有了田氏的聲援,冬生底氣足了一點,“就是,我咋會去招惹他們家人,我躲還來不及呢,你趕快吃飯吧,竟想那些個事幹啥!”
麥芽笑道:“哥,我不說謝紅玉的事,那我能說鄭玉的事不?”
田氏腦子差點沒轉過彎,這咋從謝紅玉身上,又蹦到鄭玉頭上了呢!
冬生這下真要準備落跑了,他真不明白,妹妹今兒咋盡把他往死路上逼,他惹不起,只得躲了。
這回是李氏開口叫住他,“冬生啊,你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娃子,咋到了關鍵時刻,就想逃避哩,這可不像你的爲人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有啥不好說的!”
李元青躲在一旁靜觀其變,這回是真的要見死不救了。
田氏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也鬧不明白了,“你們這鬧的是哪出啊?我咋越聽越糊塗了呢!”
麥芽擱下空碗,狡猾的眨了眨眼睛,“娘,你想要兒媳婦不?想給哥哥定親不?”
田氏聽的更糊塗了,“你這丫頭,咋淨說胡話,我倒是想,可要上哪去給你找大嫂去!”
麥芽笑道:“我要找個大嫂還不容易,哥哥早就給你相中一個,就是一直沒敢跟你說,是吧哥哥?”
李元青一口飯差點從嘴裡噴了,他忍着笑,卻不知道麥芽說的是誰,難道是林翠?好像不可能。他倆要成早成了,哪還會等到現在。
冬生知道妹妹說的是誰,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屁股也像是着了火,再也坐不住了,“我……我去外面了……”
田氏聽出了門道,手一伸,“慢着,等你妹妹把話說清楚再走也不遲,芽兒啊,你剛剛說的人是誰?”
冬生頭皮一陣發麻,連自己都沒搞清楚的心思,要叫別人說出來,簡直跟讓他裸着沒啥區別,“娘,你別聽妹妹胡說,沒有的事,她盡會瞎扯!”
麥芽卻在此時端正了臉色,“哥,你要是再逃避,誤了好姻緣,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鄭玉是好姑娘,你要是真的喜歡,不管她家那邊有啥困難,我們都想着辦法去克服,只要有恆心,這世上就沒有辦不成的難事,可前提是,你得想明白,想清楚,不過我可告訴你,時間不等人,萬一鄭玉受不住逼迫真給人續了弦,你就想通了,出沒用。”
田氏一聽她講完,有些愣了神,半天沒回味來。李氏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拍了下她的手背,衝她使了個眼色。
不爲別的,只因冬生此刻皺着眉,雙手握拳。孩子都這樣緊張,你再給他添壓力,萬一再把逼壞嘍,可真要壞事。
鄭玉家的情況,田氏跟李氏也知道一些,兩人互換了個眼神,彼此都心照不宣。要說,鄭玉這女娃,她們的確很喜歡,做兒媳婦再合適不過,可現如今,她身上綁着個契約文書,要是不把這樁事情給解決了,哪裡會有安生日子過。
麥芽瞧出她們的擔憂,她轉回頭朝李元青求助,李元青挺直了腰背,呵呵的笑道:“我覺得麥芽說的對,這世上最難買的就是後悔藥,我也聽說鄭玉揹着契約,可這也不是啥死結,又沒說一定解不開,咱試都沒試呢,咋知道就不行呢!”
麥芽馬上趁熱打鐵,道:“就是嘛,她傢俱體情況我們又不瞭解,說不定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呢,退一萬步講,就算事情果真如此,那也是可以想辦法解決的嘛,哥,你說是不?”
冬生在沉默許久之後,終於重重的點頭,雖然僅有一個點頭,卻也充分表達出了他內心的想法。冬生這個人重承諾,更重感情,他即是點過頭,就說明已經下定了決心。對鄭玉,對她家的事,都下了決心。
可田氏卻深鎖着眉,不太高興。她也不是不喜歡鄭玉,相反的,她看得出鄭玉是個會過日子的好娃,可那前提時,她要成親的對象不是自己的兒子。那紙契約,哪有說的那般容易解決,怕只怕,到最後他們白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