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夫人眼裡,許嘉彤前一刻還是落魄千金,這一刻則是通曉人情世故,懂得給她面子的通透女子。她也懶得面對方芯娘一張發寒的臉,留下許嘉彤名爲陪伴,實爲開解,巴不得讓她們說會兒話,方芯娘就能改變了主意。
許嘉彤也是求之不得,熱絡地幫着又選了兩匹店裡的料子,笑道:“女兒家一輩子的指望就在嫁個好人家,說句話粗理不粗的的,就好比再投一回胎似的。方家富貴,你又有父母兄長疼愛,一定能覓得良人。”
方芯娘臉色依然不好,但顯然這並非針對許嘉彤:“良人?是個火坑而已,他們心裡眼裡只有我的兄長方瑞,哪裡有我這個女兒。何況……我的生母走的早,他們不過是不想留我在家裡礙眼罷了。”
許嘉彤這纔想到方芯娘是方老爺第二任夫人所生,而如今的方夫人已經是第三任填房了。
她和方芯娘都是小小年紀就沒有了生母,可是她並不同情方芯娘。至少方芯娘在方家不缺吃少穿,不像她和曹氏還得在飢寒交迫中苦熬日子,這樣的人早早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卻沒能爲自己爭取,不是可憐而是可悲。
“爲人父母,無不愛子女,怎麼捨得把你推進火坑?”許嘉彤不可置信地道。
兩個人聽了同樣的話,但因原本二人心裡想的就不同,自然而然地會生出兩重意思來。
方芯娘自然不會像方夫人那般把許嘉彤話裡的“不必勞心勞力”想作不用當正室夫人,不用費心管事,就能坐享富貴。顯然,她只會覺得許嘉彤是不明內情的外人,受了方家人的矇蔽。
方芯娘冷笑道:“在方家,女兒的性命向來如草芥,只有男兒才金貴。爲了我那哥哥,沒有他們做不來的事。也不瞞四姐姐,我也不打算瞞着任何人,反正用不了多久就都要知道了。他們要把我送去給縣丞大人家那位瘸了腿的二爺做小,好換份差事給我哥哥。”
說完又後悔了,方芯娘擦乾了眼角的淚,看向別處。
許嘉彤默了一瞬,取出絲帕遞給她,等她接了方道:“看來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實不相瞞,我也是沒了生母的,此次去西都也並非如外人想的那般能夠平步青雲。可是日子總要過下去,總不能鑽了牛角尖,是不是?”
纖纖玉手絞着絲帕,方芯娘看了看她,傷心地紅着眼睛道:“想想小時候的日子還是美好的,那時候我哥哥和許哥哥常常帶着我玩兒。可是現在,我哥哥知道了父親對我的安排,非但不阻止,還催我快些點頭。許哥哥自打從我哥哥那兒聽到了風聲,來方家的時候就再沒來看過我了。”
許嘉彤聽了這番話覺得有些地方古怪,可又說不出來哪兒古怪。只能依照原先的打算先打探一下根底,看看方芯娘和許連平究竟熟悉到了什麼地步,還有方瑞對許連平究竟有多信任。
“我堂兄上次還說要到方家拜訪你哥哥,你若是想見他,去找你哥哥說去就是了。”許嘉彤不以爲意地笑笑。
方芯娘委屈地看了她一眼:“他一定是知道我有了夫家,又是要給人做小,才瞧不起我了,我去了也沒用。”
饒是許嘉彤在情愛之事上再愚笨也終於聽出了點門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看來方芯娘對許連平並不簡單,恐怕早有了愛慕之意。
“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又和方少爺交好,想必把你當妹妹看待,是不會看不起你的。”許嘉彤解釋道。
“不,不是的……”方芯娘爲難地看着她,半晌下定了決心,不過還是不敢說破,“一旦過了門,恐怕連出門都難,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他一面。”
許嘉彤隔着袖子暗暗抓了下袖袋裡的玉佩,她原想着把許連平的玉佩想辦法放到方芯娘身上,然後再設計方瑞發現玉佩,引起他和許連平之間的紛爭。
如今機會就擺在眼前,可是她總是覺得太順利了些。
“這有何難?堂兄最近在外面惹了點小麻煩,這幾日都住在書院裡,怕回府被老太太教訓。你若是能幫上他,他自然會感激你,定然是要見你當面向你道謝的。”許嘉彤出謀劃策道。
所謂的麻煩就是賭債,許連平隔三差五地來這麼一回。剛開始李氏和許孝賢自是不會拿錢出來,讓他受點教訓。
可每次最後他們還是會拿錢出來填這個無底洞,也因此這樣的事每年都要鬧個七八回,方芯娘也一定知曉這件事。
“他又惹上那樣的事了?竟然有家歸不得了。”方芯娘剛剛止住的眼淚,下一刻撲簌滾落。
“你有所不知,這一回老太太和我三叔是真生氣了,不肯拿出銀子救他,非要他受點大教訓。堂兄他平日也沒有積蓄,只能變賣他屋裡的藏品,眼看着湊不夠,竟然要把貼身玉佩也典當了。”許嘉彤惋惜地道。
“啊?怎麼會,我記得那玉佩是你們許家一位族老送的,他一直細心收着。若非着實沒有了辦法,他絕不會賣。”方芯娘神情堅定,彷彿許連平才該是她的親兄長。
許嘉彤笑了笑,打趣兒道:“沒有賣,沒有賣,你放心。他那寶貝玉佩混在其他東西里,管家拿出去典當的時候我看見了,就扣了下來。”
最近許連平的確是張羅着典當了一批瓷器和珠寶玉石,而且是斷當。若是發現她偷了他的玉佩在方家搗鬼,她大可以推說玉佩混在了那堆典當了東西里。
憑着許連平平日裡的行事方式,旁人不會不信。何況就算是許連平自己也不重視這玉佩,不然也不會丟了幾日了,也不見尋找。
“他這個樣子要是傳出去,許三爺和夫人豈不是更要生氣了。我還有些積蓄,要不改日我取了來,請四姐姐替我我帶去給他,也能讓他少典當一些。”方芯娘目光閃躲,手裡翻弄着衣料樣品,不經意地看向她。
“這……”許嘉彤爲難,轉而勸道,“不如方妹妹親自遣人走一趟,把玉佩也一道送回去,就說無意間在當鋪裡瞧見的,就託了人情替他贖了回來。他看見玉佩,一定承你的情,說不準過不了幾天就會登門道謝。”
方芯娘精神一振,面上終於有了些許舒緩的笑意,扭捏地道:“這樣……就勞煩四姐姐了,只是若是許哥哥問起,萬一咱們兩邊說法不一,我怕他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