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晚宴安排在靖州城新建好的煊王府內。
煊王府坐落於靖州城東南,位於城中主幹道上,雖然比不上盛京的煊王府氣勢恢宏,佔地龐大,但是經過這些日子的改建卻也是頗具規模,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盡顯西北之地的簡樸和豪邁,飛檐拱角氣勢凌厲,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意。朱漆大門上,簡簡單單“煊王府”三個字,龍飛鳳舞,氣勢磅礴。
孟天琰一行人在幾名侍衛的帶領下,一路從太守府走到煊王府,待看清門口匾額上這三個飛龍走鳳的大字,均是面色微變,青白交加。
就算皇上已經下旨褫奪了孟元珩煊王的封號和爵位,可是那又如何?他孟元珩懶得想別的稱號,照樣自稱煊王,你又能把他怎樣?在西北,或許這聖旨對他們來說就如草紙一般,根本沒人來理會。
與之前他們到達靖州城時只有寥寥幾人前來迎接不同,今晚的接風宴卻是人頭濟濟,格外隆重,各種文官武將齊齊而坐,擠滿了整個王府宴客廳。孟天琰和柳文笙見此,臉色愈加難看的緊,只有風澤還是一貫的情緒低沉,默然不語,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之後便喝起了悶酒,也不去理會周圍衆人的紛亂吵嚷。
忽然吵嚷聲驟停,廳內頓時安靜下來。風澤扭頭看去,只見一個白衣如雪黑髮如墨的男子攬着一名美麗溫婉淡然自若的青衣女子緩緩走進大廳,男子氣勢卓然,女子雍容大方,一白一青兩道人影並肩而行,看上去是那樣的和諧自然。
可是這在旁人眼中無比和諧自然的一幕,卻猶如一根利刺,狠狠的刺入了風澤的心臟,讓他本就低沉的心瞬間揪緊,疼痛萬分,握着酒杯的手猛然間加大了力道,杯中酒盪漾起圈圈波瀾。好在酒杯是純銀打造,否則難保不會被他一下捏碎。
千沫……久別重見,他在心底深處溢出一聲輕呼,有着滿腹思念和喜悅,然而更多的則是無邊的酸澀和哀傷。
孟元珩攬着沈千沫緩緩走過大廳,布上幾步臺階,小心的扶她落座,然後在她旁邊坐下。
主座上的這把椅子是按照孟元珩的要求特製而成,長度是普通椅子的兩倍,就像是兩把椅子緊挨着,不過卻沒有中間的扶手相隔,其實也就是相當於現代的軟墊長沙發。
沈千沫看向身邊緊挨着她坐下抓住她手不放的男子,也只能無奈一笑。這傢伙在自己面前是越發顯得慵懶和粘人了,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還總是喜歡靠在自己肩頭,怪不得這椅子要設計成這樣了。
想當初沈千沫看到這沙發之時,也歎服於孟元珩這傢伙學以致用的能力還真是強的很。她也不過是在兩人閒聊時隨口那麼一提,他倒是句句記在心上。
看他頭一低又要靠下來,沈千沫適時給了他一記白眼。
在衆將士和這麼多文武官員面前,拜託你保持一下王爺英明神武的樣子好嗎?
孟元珩不以爲意的挑挑眉,不過倒也沒忤逆沈千沫的意思,腰背挺直的坐好之後,平靜淡然的目光掃向底下衆人時,又恢復了平日清冷淡漠的形象。
坐在底下的武官都是孟家軍和飛雲騎出身,自攻下正陽關外五州十八城之後,便一直被調派各城駐守,因此已經許久未曾見到王爺王妃了,今晚難得一見,自是格外激動,雖然訝異王爺的頭髮怎麼忽然又變黑了,不過誰也不會在這種時候糾結這樣的問題,紛紛跪下行禮,齊聲高呼:“屬下等參見王爺,參見王妃!”
受武將們的感召,另一邊的文官們也紛紛起身參拜。“屬下等參見王爺王妃,恭喜王妃平安歸來!”
孟元珩顯然此時心情還不錯,一揮手淡淡說道:“諸位免禮,都入座吧。”
“謝王爺,王妃。”衆人齊聲道謝之後紛紛入座。
孟元珩端起面前酒杯,神色淺淡,朝着孟天琰所在的方向說道:“今晚是本王特意爲從盛京遠道而來的七王爺一行所辦的接風宴,本王在這裡先敬七王爺、柳尚書和風將軍一杯。”
話說的雖然客氣,可是眼神中卻沒有絲毫的熱絡客氣之意,只是草草的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孟元珩冷不丁的表現出如此彬彬有禮的舉動,把孟天琰嚇了一跳,剛要起身回敬,見此情景臉色變了變,尷尬的懸着屁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暗自惱怒了片刻,也只能咬牙出聲說道:“多謝煊王款待。”
說罷,一仰頭狠狠的將杯中酒灌入口中。
柳文笙和風澤見孟天琰如此,自然也只能虛應了一聲,飲盡杯中酒。
孟元珩敬完這一杯,便再不去理會孟天琰三人,轉頭溫柔的看了沈千沫一眼。沈千沫自然會意,朝他輕輕點頭,兩人同時端起酒杯。孟元珩稍稍提高音量,對下面衆人說道:“本王和王妃敬諸位一杯,大家隨意,不必拘禮。”
“多謝王爺,王妃。”底下一片異口同聲的道謝聲。
一輪酒下來,廳內原本沉悶的氣氛便鬆弛了一些。武將們都是孟家軍和飛雲騎的人,性子豪爽,平時與孟元珩又較爲相熟,因此幾杯酒下肚之後便推杯過盞,氣氛熱烈了起來。而對面的文官相對來說就顯得拘束了些。
這些人都是最近才從西北各地挑選出來的,對有喜怒無常殺伐果斷之稱的煊王本就存着懼怕心理,臨時接到通知受邀參加今晚的接風宴,也不知煊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因此個個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言,更不要說高聲喧譁了。
孟元珩淡淡的眸光掃視過底下衆人,隨手將放在案上的一本冊子朝雲翳所坐的方向扔去。
“雲翳,你來念。”
“是,王爺。”雲翳一躍而起,擡手穩穩接住,攤開冊子,清朗的聲音便在寬敞的大廳響起。
“今將西北正陽關以外,靖州、雲州、兗州、幽州、崇州共五州十八城的官員任命如下:命喬遠爲靖州太守,命呂蒙爲雲州太守,命魏封嚴爲兗州太守,命……”
冗長的一串任命名單自雲翳口中朗朗而出,底下被他叫到名字的人在短暫的震驚過後均是面露喜色。此刻,他們終於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受邀參加晚宴了。
那些孟家軍的將士也是格外興奮。只因孟家軍攻佔西北五州十八城之後,原來的那些州郡官員逃的逃,撤的撤,因此城中日常事務只能暫時由那些武將們代理。可是對於那些常年征戰沙場的武將來說,你讓他上馬殺敵沒問題,可是你讓他坐在書房裡批閱案卷,那還真是兩眼一抹黑。
如今聽到自家王爺終於想到給各城任命文官了,一個個的別提多高興。待雲翳唸完冗長的任命名單,他們紛紛高聲叫嚷起來:“王爺英明,王爺英明。”
而那些被叫到名字的文官也是全都再次離席,跪在地上,向孟元珩高聲致謝。
然而孟天琰卻是臉色青白交加,難看至極,要不是他素來心性恬淡,教養良好,此時還真是坐不下去了。旁邊暴脾氣又臉皮薄的柳文笙已經是急怒攻心,一張白麪灰須的老臉已經漲成豬肝色,就連一直沉默不語只顧悶聲喝酒的風澤也不禁擡眼看了上首那對璧人一眼,深沉的眼底閃過一抹恍然之後沉痛的的哀傷。
這哪裡是什麼接風宴,分明就是孟元珩對大晟朝廷明明白白的挑釁!他故意選擇在今晚這樣的場合任命這批官員,相當於是給了朝廷一記響亮的耳光。
孟天珝還想讓他“班師回朝”,那絕對是做夢!
這場所謂的接風宴便在西北一衆文武官員的高談闊論觥籌交錯和孟天琰等人的無比尷尬如坐鍼氈中結束。而本應負責招待客人的兩個主人卻在孟元珩淡淡的丟下一句“王妃懷有身孕,需要多加休息,本王和王妃先行退席,諸位隨意”的話語之後,便早早離席,不見了蹤影。
今夜月朗星稀,天色乾淨,連風聲都小了很多,是西北的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王府後院屋頂上,與大廳內的喧鬧一比,這裡顯得格外寂靜冷清。一白一青兩個身影相依而坐,月光如練,靜靜的灑在兩人身上,看起來是那樣溫馨而美好。
“阿珩,去蘇州和盛京接人的暗衛出發已有兩日了吧?”沈千沫靠在孟元珩肩頭,輕聲問道。
“嗯,暗衛腳程快的很,一定能在我們婚禮之前把人接到這裡。”孟元珩嗓音低沉的迴應。
沈千沫點點頭,對於煊王府暗衛的辦事能力,她從來都不懷疑。
“聽表哥說,舅父已經在來靖州的路上了,昨日清嵐傳來消息,義父也已經從荒城出發。等過段日子外祖父他們到了之後,就全部留在靖州不走了。煊王府馬上又會變得熱鬧起來。”
“沫兒,你會怪我嗎?”孟元珩坐起身,清俊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她,似乎隱隱帶着一絲不安。
他和她都知道,經過今晚的接風宴這麼一出,煊王府和大晟朝廷算是徹底鬧翻了。接下來孟天珝不知會如何對付煊王府,所以他才早早的便讓暗衛出發,將沈千沫的家人和留在王府的那些人都秘密接來靖州,免得遭了孟天珝的毒手。
“說什麼傻話,你能考慮的這樣周到,我高興還來不及。”沈千沫抓住他一隻胳膊,輕靠在他肩頭,“不過對孟天琰他們,你有什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