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皇宮,御書房。
孟天珝坐在書案後面,看着攤在眼前的摺子,臉色已是陰鬱的無以復加。
大晟軍隊在上庸城大敗於孟家軍,主將曹勳被俘,楚平川退守扶風城,怒斬監軍榮奎。
“砰!”
他狠狠拍在桌子上,然後猛的擡手將桌上的摺子甩到了正垂首立於書桌前的一名男子臉上。
那男子一襲暗紅色官服,身形修長,面蓄黑鬚,兩頰深陷,一副縱慾過度的模樣。正是大晟當朝丞相榮懷忠。
“榮懷忠,看看你兒子乾的好事!”
“咚”的一聲,榮懷忠驚嚇之餘,一下跪倒在地上,顫聲道:“皇上明鑑,這其中定有隱情。犬兒他身爲監軍,在正陽關每做一事莫不是如履薄冰,以皇上之命馬首是瞻,怎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依微臣看來,這定是那楚平川爲了掩蓋自己的過失,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犬兒身上。可憐犬兒就這樣死在他手上,如今是死無對證……”
說完,他還擡起袖子假意抹了一下眼角。老年喪子,榮懷忠就是表現的再如何失態,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是說楚平川是爲了推卸戰敗的責任,才殺了你兒子?”孟天珝陰冷的瞪着榮懷忠,一字一句道。
“楚平川乃三軍統帥,交戰失利,他定是難辭其咎。可是如今犬兒已死,曹將軍被俘,上庸城之戰的真實情況到底如何,便只能聽他一人之言了。”榮懷忠義憤填膺。
“楚平川是這樣的人麼?”孟天珝陰鷙的眼眸晦暗莫名,口氣也依舊冰冷。但是榮懷忠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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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明鑑,犬兒身爲監軍,那就是相當於皇上的耳目,可是楚平川居然連道請示都沒有,就一刀將他斬殺了。微臣也聽說過,楚平川對皇上您在軍隊增設監軍一職素來頗有微詞,犬兒雖然死不足惜,但是楚平川此舉實乃大不敬啊!”榮懷忠哭訴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忠心可表。
抹了把眼淚,趁機偷眼瞄到孟天珝越來越鐵青的臉色,他知道自己抓到孟天珝的軟肋了,於是繼續說道:“如今可倒好,曹將軍被俘,犬兒又被殺,扶風城內的一切,還有大晟駐守在正陽關邊界的十數萬兵馬,便都歸楚平川做主了。”
其實榮懷忠原本只是個五品京官,並未有什麼大的建樹,也說不上有什麼過人的才華,不過勝在爲人機靈,善於察言觀色,在官場上倒也算是左右逢源。他的女兒本是孟天珝的側妃,孟天珝登基之後便被封爲貴妃。因此,榮家一直以來就是孟天珝一黨的人。
在孟天珝看來,榮家雖說算不上是顯赫的世家大族,但勝在對自己忠心,而這樣不大不小的家族,也更容易被自己捏在手心裡。皇后的母家陸家倒是個大家族,可是那有什麼用,家族勢力太大,他掌控不住,那才真的危險。就比如陸恆山這個首輔,他的確是很忠心,可是孟天珝知道,他忠心的是大晟,而不是他孟天珝。
其實先帝明德帝之時朝廷並未設丞相,只有首輔。但是自孟天珝繼位之後,對掌管內閣手握大權的首輔陸恆山極爲忌憚,於是便增設了丞相一職,用以與首輔抗衡。榮懷忠就這樣成了大晟朝的第一任丞相。
在孟天珝看來,榮懷忠是自己一手提拔出來的,自然只會忠心於他一人。他把榮家的女兒封爲貴妃,又把榮懷忠提爲丞相,爲的就是壓制陸家。在他看來,陸家的勢力已經大的快要超出他的控制了。
榮懷忠心眼亮堂着呢,在自家女兒的提點幫助下,他早已摸透了孟天珝的心思,所以他這些話每一句都說到了孟天珝的心坎上。
孟天珝繼位之後,對手握兵權的將軍最忌諱的就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因此對邊關守將他歷來都看的很緊,更何況楚平川戍守邊關多年,手握大晟將近四分之一的兵權,在軍中威望甚高,他不得不防。
煊王府擁兵自重,終至起兵叛國的慘痛教訓,他可不想再吃第二次。
“好你個楚平川,真是居心叵測!”孟天珝本就想找個藉口對付楚平川,有了榮懷忠這一番巧舌如簧,他便正好順着臺階而下,趁此機會罷了楚平川的兵權。
榮懷忠看了看孟天珝的神色,便已知曉自己該如何做了。
榮奎並不是他唯一的兒子,也不是他最鍾愛的兒子,如今能用榮奎的性命來扳倒楚平川,在榮懷忠看來,那真是一件特別值當的事情。一想到楚平川日後註定難逃淒涼的結局,他就得意的忍不住想要仰天長笑。
要說起他和楚平川之間的恩怨,那可真是淵遠流長。
想當年,他也是一位風度翩翩的俊俏兒郎,榮家與江家是世交,他自小便與江家小姐江如碧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內心裡早已將知書達理美麗婉約的江小姐視爲自己未來的妻子。
那一年,江小姐正是二八芳齡,上門求親者絡繹不絕,簡直踏破了江家的門檻。他心內着急,正打算稟明長輩,意欲上門向江家提親。可誰知那次的百花盛會,江小姐偶遇班師回朝的少年將軍楚平川,那英挺陽剛,意氣風發的模樣一下子便吸引了她的視線,自此便對他傾心不已。而楚平川也同樣對美麗溫婉知書識禮的江家小姐一見鍾情。於是,在他還沒來得及表露心意的時候,江如碧便已經和楚平川互定了終身。
他至今仍深深記得,在他們兩人的婚宴之上,他喝下的那杯喜酒到底有多苦澀。所以在榮懷忠的潛意識裡,早已將楚平川當成了搶走自己未來妻子的情敵。只是可惜自那之後,他的仕途一直都沒什麼起色,而楚平川這個少年將軍卻是一路風生水起,官至徵西大將軍,天下聞名。
不過如今,楚平川的好日子終於要到頭了。榮懷忠惡狠狠的想着,心裡暗爽無比。那一夜,他摟着妖嬈的小妾,睡得格外香甜踏實。
次日早朝,榮懷忠便提請上奏,彈劾徵西大將軍楚平川統兵無方,領兵無能,與西北孟家軍於上庸城一役,首戰失利,致使主將被俘,大晟顏面盡失,犯下失職之罪。後爲掩蓋其失職,更是斬殺監軍,以堵悠悠衆口,目無君上,手段殘忍,令人髮指,其罪當誅!
好在楚平川不在場,若是他聽到榮懷忠這番顛倒黑白的言論,估計會氣得當場吐血,至少首輔陸恆山就被氣得不輕。以他爲首的幾名官員紛紛出列,爲楚平川出言開脫,據理力爭。而以榮懷忠爲首的丞相黨則不遺餘力的對楚平川討伐抹黑,大殿上頓時爭吵不休。
孟天珝靜靜的坐在龍椅上,冷眼看着底下嘈雜一片,彷彿置身事外一般。陸恆山何等心明眼亮,他終於知道榮懷忠今日爲何會如此囂張了,原來那個給他撐腰的人,是皇上。
“皇上,如今周邊各國都對我大晟虎視眈眈,邊境極不太平,東邊有東鉞一國初立,據聞立國者名喚殷鑠,自稱是前朝殷家皇室後裔,分明是針對我大晟而來。皇上,將帥之纔不可缺啊!”陸恆山上前,轉而向孟天珝求情。
“莫非我大晟就只有楚平川一個將帥之才了麼?”榮懷忠冷聲駁斥道:“若是讓楚平川這等目無君上之輩繼續擔任軍中主帥,陸大人就不怕他成爲我大晟朝的又一個虎狼之患嗎?”
“你……”陸恆山憤而怒瞪着指鹿爲馬的榮懷忠,氣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擔任首輔一職以來,他自問兢兢業業,從不敢有絲毫怠慢,心甘情願爲大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爲人耿直,忠正不阿,素來看不起巧言令色溜鬚拍馬之人,可是眼前這個榮懷忠卻一再的挑戰他的底線,讓他真是連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正在陸恆山和榮懷忠互不相讓之時,高高坐在龍椅上的孟天珝發話了。
“朕倒是覺得榮丞相之言……言之有理。”
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彷彿就已經決定了楚平川的命運。
“皇上英明!”這是丞相黨的高呼。
“皇上三思!”這是反對者的懇求。
只有陸恆山心裡一沉。他知道,設丞相,設監軍,都是皇上意欲打壓先帝舊臣的前奏。如今,借上庸城一役,皇上終於要出手了,他是打算拿楚平川開刀,以儆效尤。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這些先帝的舊臣,怕是免不了要退出這個舞臺了。
陸恆山閉了閉眼睛,眼角隱隱有溼潤之意。靜默片刻,他顫巍巍的上前,趴伏在高高的臺階下面,對孟天珝深深行了一禮。“皇上,老臣……死諫!”
話音未落,他便已經快步奔向一旁,額頭重重的撞擊在美輪美奐的廊柱之上。
“咚”的一聲,只見陸恆山額上有鮮血淋漓而下,觸目驚心,然後他的身體便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父親!”殿上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那是刑部尚書陸子卿的聲音。
“陸大人!”衆人齊聲驚呼,金鑾殿上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