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睿三句話令他爹景中月愣了片刻。
原本這個局面在談判破裂這個消息傳入景中月的耳朵裡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有了兵伐蠻國之意。
只是因爲他的身體有恙而沒有辦法御駕親征,但又不能將征伐蠻國的兵權交到大元帥府的手上。
他希望的是太子能夠一眼看清這個局勢,能夠主動請纓,如此對太子在朝中的威望會大大的提高。
只是等了一天一夜,卻未曾等到太子前來,反而等來了一個大元帥府資敵的消息——
當然,大元帥府是否資敵景皇已經派了校事司去查,但這件事的可能性極小,因爲懷叔稷沒可能那麼愚蠢。
這便是太子或者相府的主意。
給大元帥府扣上這麼一頂帽子……在景中月看來並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現在的主要矛盾是和蠻國之間的矛盾,至於大元帥府,只要自己沒死,懷叔稷就絕不敢妄動。
現在大元帥府戴上了這麼一頂帽子,如果相府再加造勢,讓大元帥府有口難辨,一傢伙將懷叔稷逼上了絕路,他反而可能鋌而走險。
那麼如此一來,對蠻國的征伐就不敢妄動,攘外必先安內,那就需要先將大元帥府給消滅。
事情若是演變成了這樣,便貽誤了戰機,蠻國喘過了這口氣要想再征伐它,景國將付出巨大的代價。
此刻太子來了,他當真提出了這一策略,景中月老懷大慰的捋了捋那一簇短鬚,眼裡神光一閃問了一句:
“你的主意?”
景文睿那張白淨的臉兒微微一紅,連忙搖了搖頭,躬身回道:“……回父皇,這並不是孩兒的主意。”
“哦……”
景中月微微有些失望,但太子能如此誠實倒也是一個極好的品德。
“這麼說孟曲峰的腦子還算清醒……他可向了說了詳細的方略?”
景文睿一怔,又連忙說道:“啓稟父皇,這、這也不是孟相的主意。”
景中月眉間微蹙,“那是何人向你建議?”
“回父皇,是許小閒!”
“……許小閒?”
“正是,蠻國使者不是意圖見他一面的麼?今兒早上孩兒便帶他去了鴻臚寺……”
景文睿將鴻臚寺裡發生的一切詳細的說了出來,聽得景中月一愣一愣的,反倒是坐在一旁的高皇后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在來皇家別院的途中孩兒在想,許小閒如此做法當面得罪了蠻國,他的意圖自然是想要得到景國的友誼……也或者、或者是因爲五皇妹的緣由。”
“另外,在鴻臚寺的時候,蠻國的那位七公主金流亭,她對許小閒極爲有意,甚至說只要許小閒答應她同去蠻國,那麼和景國談判之事便可以再議……”
坐在一旁的高皇后一怔,她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頓時佈滿了寒霜,“不行!”
“她小小一個蠻國公主,居然敢窺覷中原的少年!許小閒是蓁蓁看中的,豈能容她一蠻國公主來染指?!”
景中月沉吟片刻對高皇后擺了擺手,轉頭又看向了景文睿,“與蠻國談判之事,就算蠻國請求也無須再議!朕想知道的是……許小閒入京之後你與他多有接觸,在你看來,這小子究竟如何?”
“父皇,”
景文睿上前一步,又躬身小意的說道:“兒臣不敢對他有誇大之言,可許小閒這小子不僅僅是文才通天啊!”
“前兒個孩兒去了一趟葉老大儒府上,葉老大儒將這一路而來許小閒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向孩兒仔細的述說了一番。”
“最後他給出的結論是……只要許小閒不撂擔子,只要他掌握着大辰的權力,大辰必然在三五年之後快速的崛起!”
“故而葉老大儒給孩兒的建議是,既然五皇妹對許小閒芳心暗許,莫如就成全了他們。如此,在未來的歲月中,景國與大辰交好,這是兩國百姓之福,對於朝廷而言……這也是一件莫大的功績。”
景中月眉間微蹙,他未曾料到葉書羊會給許小閒如此之高的讚譽。
在他看來,大辰依舊積弱,這樣的大辰是無法與景國相提並論的,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
只是葉書羊這老大儒說的話比起其餘人來的更有分量一些,因爲這老大儒的見識還有他的公正。
“來來來,你且坐下,給朕詳細說說葉老大儒對你說了些什麼。”
“兒臣遵命!”
父子倆坐在了石桌前,高皇后煮上了一壺茶,也饒有興趣的聽了起來——
畢竟若是皇上鬆了口,許小閒可就是自己的女婿了。
女兒未來一生的幸福就在那小子的身上,那麼對這個未來的女婿她自然也要把把關。
景文睿詳細的向景皇講述了起來。
這一講就是足足一個時辰。
景中月不知不覺中仔細的聽了一個時辰。
他未曾見過許小閒,可許小閒那模樣在他的腦子裡卻漸漸的清晰了起來——
那是一個不太遵從禮法的少年!
那是一個不將身份地位放在眼裡的少年!
那是一個有着遠大理想的少年——他居然想要給大辰的國家和人民凝聚出一道魂!
可那又是一個胸無大志的少年——他所想的居然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這樣的俗氣的生活。
歸根結底,正如此前所想的那般,那小子的骨子裡終究是個文人,終究沒有權力之心。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如果許小閒生活在景國,有自己以及未來太子登基之後的庇佑,這小子和蓁蓁的這一輩子倒是無憂。
可偏偏他是大辰的攝政王!
偏偏大辰還沒有皇帝!
對於景中月而言,他當然很清楚這廟堂之上鬥爭的慘烈。
“總的說來……”
景中月接過了高皇后遞過來的茶盞,“他在大辰的廟堂之上依舊是無根之萍。”
“雖然他認了雲皇后爲母后,可終究不是親生的。那質子卻是雲皇后親生的……”
景中月吹了吹有些燙的茶水,過了片刻又道:“既然他不願意去握住那權柄,那就沒有辦法給蓁蓁的未來一個保障。”
“如此,朕就推他一把。”
景文睿一聽,“如何個推法?”
“斷了他的想法!”
“……殺了那質子?”
“對,沒有了那質子,他許小閒就只剩下了一條路——登基爲帝!”
“朕的女兒當爲大辰皇后,如此,兩國方可交好,如此……朕才能放心!”
“……兒臣知道怎麼做了。”
“嗯,朕今日回宮,晚上……晚上帶許小閒於你母妃的鳳儀宮一見,愛妃,”
“臣妾在。”
“叫御廚準備幾樣小菜……真正的小菜,朕和許小閒喝兩杯!”
“臣妾遵命!”
景文睿心裡一喜,又連忙問了一句:“父皇,那兒臣征服蠻國之事……?”
“這計策既然是許小閒提出來的,晚上你就問問他詳細的方略!”
“好,兒臣告退!”
“去吧。”
景文睿躬身離去,景中天長身而起,他揹負着雙手望向了那方荷塘。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他分明有着雄心壯志,爲何偏偏又有那閒雲野鶴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