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慶曾經也自詡邊關驍勇之將,但自從先前一戰之後,他便再也生不起與這支官兵一較高下的心思。
便是此刻,他也只是盼着對方疏忽大意,被自己金蟬脫殼的伎倆給暫且矇混過去,繼續往東,去追被趕跑的那三匹空馬。
一隊官兵頃刻之間,便策馬來到了商隊側近。
就見那爲首的將領擡手一揮,百餘騎軍士齊齊住馬,上通下達,行伍整齊,別說是蘇慶未曾見過,只怕大唐十六衛禁軍當中,也沒多少精銳能夠做到!
那將軍揮停了部下騎兵,又似是隨意一般探望了商隊前後車馬,然後才向衆人喝道:“本部乃是安西節度使薛舞陰將軍麾下,安西都護府統兵司馬李靖,此番得過往商隊通報,有逃兵悍匪常在東西商路劫掠胡商車隊,特來清剿……”
說着,這將軍見車馬之中陸陸續續有胡人探出頭來聽問,便才接着道:“我問你等,可曾見過兩男一女,三人騎馬由此路而過?”
被賀魯之前便安排好了的一個胡人連忙上前,對着那將軍便道:“稟這位將軍,在下等的確見過有三騎人馬往東邊而去,只是去得快了,看不清男女……”
那胡人顧忌自家主事安危,只能將話按照蘇慶一開始的吩咐說了,然後還指了那三匹空馬離去的方向,想引官兵去追。
這些胡地商人常年鬼話連篇,誑完家鄉人,再往中原去誑大唐人,是以說起這大話來,倒也當真是不見什麼破綻。
不過這將軍卻不是那般好糊弄,一雙虎目如電,一眼就看向了韓浞那輛馬車,長槍一舉就問道:“那輛車裡是什麼人?怎的不見出來回話?”
車內蘇慶聞言就是心中“咯噔”一聲,心思也是連連轉動,想要尋思出一個對策來。
而除了蘇家舅甥,韓浞此刻心頭也是有些感慨難言。
不爲別的,實在是對面那領兵的將領於他而言太過熟悉,正是從小一起長起來的表兄!
韓浞的表兄李靖,是他父親韓擒狐外甥,一身的兵法武藝都是韓擒狐親手調教出來的,人也沉穩好學,聰敏靈慧但從不張揚,自小起就頗得韓擒狐誇讚。
蘇慶能敗在他的手下,那是屬實不虧。
韓浞與表兄關係從來就要好,李靖亦只大了他三歲,二人從小就是同吃同住,論關係親密,便是和長兄韓清也差不太多,反而是因爲與韓清年歲相差有些大,時常與這位表兄還顯得親近一些。
李靖常年養在韓家,直到了兩年前,年滿十八歲,經舅父韓擒狐安排,投在了韓擒狐舊部,薛舞陰手下從軍,拼搏仕途前程。
一年多前,薛舞陰又被聖上欽點了安西節度使,李靖深得這位將軍青睞,便被薛舞陰求了韓擒狐,一起帶了來西域,入丘茲安西都護府,爲統兵司馬,替薛舞陰統領、訓練手下官兵。
“未想到能在這裡見到表兄,如今三月過去,想必我之死訊也已經傳到了丘茲……”
韓浞坐在車內看向自家表兄,見他眉宇之間除了往日的沉穩,行軍兩年磨鍊出來的威嚴老練,卻還有一絲絲化不開的煞氣,纏綿不散!
“先前聽這蘇慶講述,他手下三百兵匪在被打散之前,便讓對方官軍一陣衝殺,當場就屠戮了一半下去。那時還想着,這大唐部將自何時起也成了這般殺氣盈盈,卻未想到原來是正好撞到了我表兄的刀口上,被當成了出氣包……”
韓浞這邊看到了自家表兄,正是心頭許多思緒翻涌。
而對面蘇慶,此刻也像是下了什麼決定,眼神一定,便對着自家外甥許朔說道:“如今被這人察覺有異,只怕逃不過上馬車來搜查,想要突圍肯定是千難萬難,只能稍後我出去與那領頭的拼命,你二人且在車中不要出聲,我會與他談好,殺了我這賊首足夠他領命交差,只希望他能夠饒過你二人……”
說着,這青年匪首忽然轉向自家外甥,想着許朔堅定說道:“你還有許氏一門沉冤待雪,宗族香火也全靠你去綿延,萬不要想着爲我報仇,留得有用之軀,奮發習武,刻苦讀書,將來出人頭地,我在九泉之下也好去見姐姐、姐夫!”
一番話說完,還容不得許朔阻止哀求,蘇慶便一挑車簾縱身下去,朝着李靖大喝一聲:“武威蘇慶在此,李將軍可敢與我下馬一戰!”
見這青年一聲長嘯,頗有幾分豪氣干雲魄力,李靖眼中也不禁閃過一絲讚賞,不過還是坐在馬上紋絲不動,輕笑一聲說道:“爾不過是邊關逃將,憑的什麼顏面再自稱武威蘇慶?又有什麼本事在本部面前充作英雄?”
蘇慶明知李靖這是在打壓他氣勢,挑撥他血勇,但聞言還是不禁怒氣上衝,悲聲喝道:“我蘇家祖輩三代,鎮守武威邊關六十年,只爲忠良報效,若不是不願與那新任節度同流合污,報空餉,喝兵血,自毀長城,又何苦出關受這顛沛流離之苦!如何不敢自稱武威蘇慶?又何必冒充英雄!”
李靖聞言也是臉色一肅,他雖是初來乍到,但對於武威郡蘇家的武勇,也有過聽聞。
只不過聽聞了蘇氏子孫叛逃消息,以爲家傳三代,蘇家子弟血氣喪盡,這蘇慶才自甘墮落做了馬匪,卻沒想過其中還有這般因由。
“我也是被表弟噩耗衝昏了頭,先前見那數百匪兵皆是拼死護佑了這蘇慶走脫,便該想到若是尋常匪類,哪裡又能有這般義氣……”
李靖心中暗悔,但面上卻絲毫不顯。
稍一絲量,他便定下了主意,打算給了這蘇慶一個機會。
只見這都護府的統兵司馬手中長槍一抖,就脫手向着蘇慶射去。
蘇慶見這長槍來勢,知道不是攻他,也就面不改色立於原地。
便聽“噗嗤”一聲,長槍不偏不倚紮在蘇慶身邊腳下,李靖也翻身下馬,幾步上前說道:“聽聞你蘇家槊法殺伐勇猛,如今雖無馬槊,你便藉此長槍讓李某見識見識吧!”
然後就見李靖“嗆啷啷”抽出腰間長刀,朝着蘇慶又道:“你若能從我手下走過十回去,李某便做主,此番任由你離去,三日之內不再追趕!”
蘇慶只覺得這將軍口氣太大,聞言一皺眉頭,然後說道:“我蘇家乃是將門,我如今若是連絲毫血勇也不剩,那還有什麼面目去見歷代先祖?”
說着,蘇慶便拔起腳邊長槍,拿在手中掂量幾下,點了點頭。
然後一抖長槍,朝着李靖又道:“此番不論幾招,只要我蘇家槊法敗在了你長刀之下,蘇慶性命任你拿捏,只是有一件求將軍答應,放過我外甥夫妻二人,如此,蘇慶便是死而無憾了。”
李靖聞言輕笑一聲,然後點了點頭,說道:“不算逾越,李某便答應了你這條件!”
蘇慶聽他答應,持槍抱拳,便向李靖到了一聲:“多謝!”
然後槍勢一開,槍尖一晃,就朝着李靖攻去,口中低喝道:“將軍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