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溼了邂逅……
清早,天色未明,鬆村裡的村民早早就起來忙着各自的事情,祁薰猛然睜開眼,淋漓的汗跡順着臉頰劃過,漠塵的手停在半空怔了一下,隨即收回手關心道,“做惡夢了?你流了很多汗。”
接過漠塵遞過來的絲絹,祁薰微喘着不穩的氣息回視面前的男子,她剛剛的確做了惡夢,看不清容顏的惡夢,那個人緊緊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幾乎透不過氣,停止呼吸,她想要求救,可是怎麼呼喊都沒有人迴應自己,漠塵的身影似乎就在遠處,可是他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緊接着,畫面又轉,她站在雪山裡,霜澤站在涼亭之中,彷彿他們初見時一般,可是隨後,那素白的衣衫漸漸出現紅跡,紅色的印痕一點一點四散,葉婕羽在她的身邊微笑,慢慢走近霜澤那裡,卻突然消失在紅色印記裡。
她大聲的哭喊,希望能找回那與她情投意合的女子,可是卻在看着霜澤平靜的面容時昏倒過去,醒來時自己又處於富麗堂皇的宮殿,自己這些年來只在皇上登基之後進過宮裡一次,可那印象中的皇宮卻與夢裡的不同,那個房間充滿了奇異的香氣,擺設也多有未曾見過之物,她試圖喊了喊人,卻仍未得到任何回答,只是忽然,整座宮殿開始發生劇烈的轟動,屋瓦開始紛紛墜落,幾乎快要砸到她的時候就這樣被驚醒過來。
沉重的嘆口氣,祁薰又擦了擦額角的汗水,看來婕羽的死對自己影響太大了。
“我們這是在哪?”
見祁薰終於能夠放鬆下來同他說話,漠塵心裡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然後坐在牀沿邊拿過祁薰手裡的絹帕替她擦了擦耳側的汗珠才緩緩開口道,“這裡是鬆村,之前祿姣襲擊我們,你還記得嗎?”
“模糊的印象。”祁薰試圖回憶着昨日的種種,葉婕羽的事情就突然闖進腦海,驚了一下突地躲開漠塵伸過來的手,才反應過來,彼此尷尬的對視,祁薰隨即避開了那明顯帶着心疼的目光。
“婕羽她……怎麼樣了?”她明知道這樣的問法是錯誤的,怎麼樣了其實在當時就已經知道答案,可是不想承認的心情強烈的刺激着自己的神經,再次開口說話,卻要討論這樣的話題,這是天意弄人麼?
收回手,漠塵掃了眼房間裡的擺設,淡淡開口,“霜澤或許會把他帶回家那邊。”
“是麼。”回家的路有他陪着,你便不會孤單吧,婕羽,傻姑娘。何苦如此。
想着想着,祁薰就忍不住再次落淚,身旁的漠塵不知如何來安慰,只是安靜的在旁邊凝視着她,手擡了擡想要將她攬入懷裡,卻怕承認了那場死別的代價太過慘痛,終是垂了下去,不再言語任何。
房間的門此時被輕輕推開,一股熱氣先飄進來,隨後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探進頭來,見牀上的兩人對坐着便快步走進來,笑盈盈的開口。
“二位醒了啊,昨日我便瞧着這姑娘身子冰涼,體寒更應該注意身體,尤其是女孩子,我這趕早給她熬了胡椒豬肚湯,趁熱喝了吧,補補身子。”婦人走近牀邊才發覺有什麼不對,驚訝的放下手裡的湯碗瞧過去,“這是怎麼了?怎麼一早起來就哭哭啼啼的,你家相公惹你生氣了?”
鬆村的人向來熱情好客,又喜歡打抱不平,見祁薰哭的跟個淚人似的,自然就不由分說的怪起一旁沉默的漠塵來,再加上那稱呼,惹的兩人尷尬不已。
“多謝大娘,我沒事,只是有些想家而已。”
“啊,原來是這樣,也難怪,聽說你們是都城人,離家這麼遠,想家也是自然,不過啊,我們這江南水鄉,風景可是好的很,姑娘也別太傷感,就當是散心,來,快先把這湯喝了。”
“多謝。”
散心……自己有資格散心嗎?
看着祁薰聽話的喝了那湯,漠塵嘴角微微上揚,又對婦人道,“還好有您在,否則我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你們男人啊,多說幾句甜言蜜語都不會,跟我家那老頭一樣。哪像我們女人家心思想的細。”接過祁薰喝完的碗,婦人笑了笑,“你們先聊着,我那邊還有事要忙。”說着便向門口走去,臨出門前還衝漠塵使了使眼色。
見婦人如此熱心的調和他們的“夫妻”關係,漠塵只是苦笑一聲,轉頭看着發呆的祁薰。
“昨夜來時,爲了避嫌,所以我謊稱你我是夫婦。”
祁薰點點頭,臉頰因剛喝了熱湯而略顯紅潤,“我明白,你不必特意解釋。”
兩人正不知如何繼續交談下去,門便被用力推開,走進來一個同他們一般大的女子,女子頭梳雙平髻,曲眉豐頰,水靈的大眼讓祁薰一見就想到葉婕羽。那女子倒也自然相熟,走近了祁薰二人,先是對漠塵問了聲好,隨即轉過身子面對祁薰,見她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不悅的皺眉。
“聽季大娘說你哭了我還不相信呢,原來是真的,是你惹着她了?”
“這……不好說。”漠塵無奈的聳下肩,對突然闖進來的女子笑道。
祁薰微愣,這說話的語氣像極了婕羽的存在,可是她也知道,這畢竟是兩個人,只在心裡對這冒失的女子有了好感。
“姑娘是……”
“哦,我叫相瑗,是這傢伙的侍婢。”
“侍婢?”
“沒錯,我是獅月宮的人,從宮主來滄光殿那時就跟隨着他。”女子對祁薰笑笑,在她與漠塵的身上來回打量着,這就是宮主的心上人,爲了她連主上的命令都敢違抗。
“所以越發沒大沒小。”漠塵沉聲說道,話語裡似還對祁薰說着抱怨。
相瑗卻毫不在意,翹起下巴回視漠塵,“那還不是宮主總是一副冷麪孔,生人勿擾的樣子,相瑗若不強勢一些,恐怕也都同那些奴僕一般被你忘在腦後。”
漠塵嘆氣搖頭表示拿這人沒有辦法,卻聽見祁薰輕笑出聲,心裡也就隨她了,復又嚴肅的看着相瑗,“要你找的東西可找到?”
“哼哼,也不看看我是誰,宮主要我找到的東西自然是找到了,不過有點麻煩就是了,說到這我還想與宮主抱怨一下。”
“抱怨?聽你有抱怨倒是稀奇,說來聽聽。”
相瑗倒也不急着吐苦水,先是看看祁薰的表情,見她似乎也被吸引過來,才滿意的清了清嗓子,“就是宮主你那個隨從啊,真是榆木疙瘩,冥頑不靈,說什麼只聽你的話,我要他給我把東西偷出來都不幹。”
“你說瑞承?”他差點忘了叫瑞承也跟着相瑗的事情。
“沒錯,這一路真是氣死我了。”
“那,結果呢?你說的麻煩指什麼?”
“那東西在岷渭城,不過在一個鏢局總鏢頭內人的手裡。”
歸海鏢局?漠塵的臉色沉下來,說起來他也與這歸海鏢局有過淵源,當年接到暗殺任務,正巧他從岷渭城經過就順手接了那任務,沒想到是歸海鏢局副鏢頭的委託,意圖打擊當時的總鏢頭,而如今,歸海鏢局的總鏢頭應該就是那人了吧。
“那就去岷渭城瞧一下。”
“太好了,我就知道宮主一定會去。”
漠塵不去理會相瑗的稱好,見祁薰一臉的疑惑解釋道,“那東西可以驅逐你體內因蠱毒產生的寒氣。”
“……所以,你是又要去殺人了嗎?”
“……”
氣氛因祁薰這句問話變得凝重起來,那眼裡的哀怨赤裸裸的打在漠塵的身上讓他心驚又心疼,然而能回答她的卻只有沉默,沒錯,他不是沒想過必要的時候把那個人給解決,但是看着祁薰的表情他說不出口,她一定還在爲葉婕羽的事情耿耿於懷,介意着他與霜澤的做法。
“那我便不要。”
“薰!”
即使沒有回答,漠塵的眼神也告訴了她答案,爲了她,又是爲了她,卻必須去做那種事情來髒了他的手,她雖心存感激甚至感動,但是她不想看到這樣一直把自己定位於黑暗的漠塵。
別過頭去不再看着漠塵隱忍的表情,祁薰的手抓着牀褥緊緊的握住,吃痛的感覺才讓她發現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時被綁上了紗布,淡淡的血漬浸出來。漠塵見狀連忙掰開她的手,叫相瑗拿來醫藥盒子,重新打開紗布,觸目驚心的傷口顯現出來,那一道道短小的痕跡是她當時指甲用力扣嵌的結果。
“不要這樣折磨自己。”我會心疼。
這後半句話,他自是沒有說出,他怕他這時說出口,這個脆弱的女子又會淚流滿面,她一定知道,他的心疼帶着多大的矛盾。
可是祁薰卻完全不怕提及那傷心事,冷然的聲音問着細心爲她重新上藥的漠塵,“如果,那時不是婕羽,而真的是我,你們會怎麼做?”
“……都過去了。”
“我問你們會怎麼做?”
“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你不想回答嗎?”
“祁薰。”
“那你就告訴我你們究竟會怎麼做?也會像殺死婕羽一樣殺死我嗎?”
“……”
屋內僵持不下,相瑗見狀悄悄隱去身子退出房間,關上門的動作輕巧無音,眼裡卻覆上淡淡愁苦。
“不會,你知道的,我們不會,因爲那是你。”
良久,漠塵才幽幽道出這麼一句回答,看着祁薰顫抖的身子傳達到手上,低頭暗自嘆息,然而他卻沒有看到,那女子眼裡近乎失望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