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 看着他的臉又變回雕像般安靜,微笑起來,“別說再見了, 因爲不想再見。”
一月份的燕都也冷, 可與哈爾濱比起來敢說是溫暖的地方了, 穿得球似的下火車時頭上還微微冒了汗。稍事休整後我上班了。蘇菲眯起眼睛說, 安, 我想你。我說,我也想你。
小茗與工程師的約會因爲一部電影崩了。他說看X戰警,她說哈利波特, 誰都不同意對方的提議,當場一拍兩散。小茗很氣憤, 說他一點不理解人, 那場電影盼了多少日子, 哈利波特啊,破X戰警有什麼, 買張盜版光盤完了,簡直是不把她當回事。她舉了一堆例子,工程師對她多不在意,其實在我聽來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牽扯大是大非, 但能怎麼辦呢?生活中有多少涉及原則的事, 無非是那份感覺不對, 看什麼都帶了挑剔的眼光。
我沒有機會告訴她, 從前自己也矯情, 對着小武挑三揀四,稍有不如意就亂髮脾氣, 比她還過分。待他離開後我才明白,總以愛的名義要求身邊的人,體貼、謙讓、設身處地爲自己着想,真的在現實生活中有幾人能做到呢?自己做不到的事怎麼能要求對方呢?
小茗又投入到六人餐桌的熱情裡,說時間緊,不能耽誤,燕都大大小小的餐館因爲這樣變得門清,說到哪間她閉眼想幾秒馬上能說出方位,成了我的活地圖。我貢獻到圈子裡,大家聚會多了不少選擇。
總幹事在我回來後試圖聊些話題,當然話題與羅見峰有關,我很鄭重地申明,我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也許是表情太過嚴肅,總幹事的笑臉被凍僵了。我想他肯定是不信的,可拿我沒辦法,畢竟不能施加任何壓力,我們這裡不是銷售企業,不用擔心業績,得想盡辦法完成上級交來的任務。我只需做好本職工作,其餘的不用考慮。
培訓中心的課又開了,這期的學員不多,很多人選擇了白天的寒假班。可人少不意味着能輕鬆,學員大多是在校生,他們的學習態度不如晚班的學員,很多是迫於家長壓力和受同學鼓動纔來的,儼然將課堂變成交流場所,聽會課、聊會天很自由。苦了我,講課之餘要分出精力維持聽課秩序,我爲那幾千元的學費叫屈,拿錢做什麼不好呢。
晚上下課回家,聽着自己腳步聲在路上的迴音,偶爾會想起那啪啪的皮鞋聲,他步伐大,輕鬆的幾步夠我猛追半天。他沒有再來燕都,在我眼前徹底消失了,只有樓下林記來送餐的行動提醒着,曾經有個人在我的生活裡出現過。
春節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沒人能逃脫,我遊說圈子裡的朋友大家一起過年,可沒人響應。在他們看來,哪天都可以出來耍,唯有除夕這天要全家圍坐綵衣娛親。去年春節我已經娛了,陪着他們吃飯看電視,傻子似的把春節聯歡晚會一個節目不落的看完了,江河日下的春晚一定不如去年,再重複一遍我怕自己堅持不住被悶死。
萬幸的是表妹及時解救了我,她回國過春節,同行帶了一個加拿大女孩。我們三個決定去上海旅遊,趁着淡季走幾個古鎮。行動報到爸媽那裡沒有遭到阻攔,他們準備了很多零食送來,說路上店家關門不好買東西,恐怕我餓着。
除夕中午坐車非常順利,能回家的早已走了,只有短途幾個站點比較忙,我揹着旅行包擠上車,很快呼呼大睡。到上海是下午五點,大街上沒有人,出租車司機嘀咕送完我他也回家過年了。
我們在房間裡打撲克,零食堆滿了寫字檯,不出門也能活三五天。姑姑不放心打電話來問情況,表妹開了免提扔桌上,姑姑的嘮叨和電視的聲音攪到一起,亂而親切。我給爸媽發了拜年短信,是別人發來,我再轉發的,客套而俗氣。
臨近午夜時有個陌生電話進來,一串號碼,我瞅着陌生按斷了,可它很執著,響了幾遍,表妹聽着煩,替我接了。
“有病,不講話。”
我說:“掛斷完了。”
電話中了邪,斷了還響,我接了,“說話。”
“安可。”那端很安靜,象在外太空。
我心裡咯噔一下,是禍害,不知爲何跑進了衛生間,掩上門。
“你那裡很吵。“他的聲音很輕,如果不是在單獨的小空間,會淹沒在春晚的喜慶聲中。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穿着一身運動衫,暗暗的紫色,胸前一串誇張的字母,臉因爲緊張有點繃緊。
“今天是除夕,”他沒等我說什麼,自顧自的說:“你那裡冷不冷?吃飯了嗎?沒喝酒吧?”
我想說關你什麼事,可抿緊了嘴巴沒出聲音。
“我是不是很聽話?你說不讓去我就沒去。”
我不適應他這樣可憐巴巴的聲音,總覺得有詭計在後面等着,“如果我說也不要給我打電話呢?”
那端沒有聲響,我以爲遇到了故障,側耳聽聽還是沒聲打算掛斷,這時一個更加可憐的聲音響起,“但是我想你怎麼辦?”
鏡中女孩的嘴抿得更緊了,幾乎全部成了皮膚的顏色,一條橫橫的線,她的臉很小,因爲抿嘴五官變得鼓鼓的,象忍住不哭。
表妹在浴室門上砰砰拍兩下,“搞什麼搞,接個電話這樣神秘。”
我慌了,忙掛斷,走出來,“吵什麼,這不是來了嗎。”
我沒敢把電話放到桌上,直接塞進旅行包裡,包很大響再多聲也不會聽到。
第二天一早,我們出發去長途站,買車票開始了幾天的行程。每天晚上睡覺前他的電話會準時打進來,我不接按斷,他也不再打,可轉過一天又恢復。
表妹說:“什麼意思,玩什麼呢?”
我說:“討債的。”
表妹罵罵咧咧的,“欠多少,太多了讓我媽給你。”
“不多,二百,不樂意還,逗他玩。”
她罵我,象小時候我們倆鬥嘴,我還嘴,用謝大腳的話,加拿大女孩瞧我們倆,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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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四號情人節這天,我收到一大捧玫瑰,裡面插了簡單的卡片:可,情人節快樂。行政小姐替我簽收的,我正在與蘇菲做培訓,出來時小姐很邀功的舉到培訓室門口,蘇菲見了很誇張的驚呼,我衝她聳聳肩。
她的八卦味道很濃,“安,是你的追求者嗎?”
“我男朋友,在美國上學呢。”
她的笑容真實綻開了。
我把花束拆了裝點辦公室,心疼半天花出的錢,店家象打劫,破花要了將近二百。
小茗邀我去樓道間,對我發牢騷,說今年連個吃情人節套餐的人都不好找,去年還有個陪着,今年扒拉腦袋數一圈竟沒有能湊合的。
我提議,“要不咱倆吧,只當會餐改善生活了。”
這個日子兩個女人一起吃飯是很詭異的事,好在我倆都不當回事,吃得很開心。小茗痛訴越往後越沒感覺,瞅見誰心也不會怦怦跳了。我想起那個人說過,他會怦怦跳,這種鬼話不說也罷,騙無知少女差不多。
走出餐館滿街的女孩每人一束玫瑰,最不濟的也是一支,小茗買來兩個麥當勞蛋筒,“不拿那玩意,來個更實惠的,吃。”
我想說,是挺實惠,倆才四塊錢,沒人給咱心裡甜蜜,咱就糊弄着嘴先甜甜吧。
回家時樓道口一個低低的身影,聲控燈在他頭頂亮起,暗影中亮亮的眼睛,線條豐滿的嘴脣。
我低頭翻自己的鑰匙,大包很深,摸半天沒有,我跺下腳,急匆匆往樓上走。
“安可。”長胳膊攔在眼前,他亮出一捧花,每朵花上面撒了亮燦燦的金粉,在夜色中象從神界偷來的靈異奇花。
我不說話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願意我去你工作的地方就在這裡等,”他把腕上的表給我看,“五個小時了,我剛坐下,一直是站着的,站得腿痠了。”
我抿緊嘴角。
他拉起我的手,強行把花塞給我,“我一直舉着,從上飛機前就舉着,一路沒有鬆手也沒有歪着放,擔心碰壞了,你看好看嗎?”
花很美,美得沒人氣,想讓人供起來,對,神品。
“安可,你有男朋友不假,可是沒結婚我就能追你,大家都是一條起跑線上,誰都可以競爭,是不是?如果可以我要見見他,對他說我喜歡你,大家公平競爭。”
我看着他,禍害的眼神彷彿一片深潭,“羅先生,你想做什麼是你的事,不要牽扯到別人。如果你覺得喜歡我,我可以告訴你,是錯覺,你太順利了,在女人面前無往不利,你渴望挫折希望挑戰,而我恰好滿足了這幾條。別說什麼喜歡我,我對你來說只是難以得手的人,我沒興趣也不可能陪你玩這個遊戲,不過,”我看看錶,“現在十點鐘,一小時夠不夠?我跟你去開房,今晚只當我們共度情人節了,然後你走你的,永遠不要再來燕都。”
我的話似乎激怒了他,一直有些低聲下氣的他突然挺直了脊背,“安可,如果你認爲我對你只是爲了征服,爲了那點事,你錯了,比你漂亮比你風情的人大把,這樣的話侮辱了我也褻瀆了你自己。我們不如走着瞧,沒有得到允許我不會碰你一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