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氣得我又要飛一腳, 他已經側身閃開,下了牀,“我去訂外賣, 給傻子吃。”

其實, 禍害是個挺不厚道的人。換作一般人, 女友爲了救自己負傷, 肯定要淚眼唏噓, 奉若神明地感謝,他卻象找到了報仇的機會,對我取笑加打擊。平日裡還會認真地稱呼大名, 到了這會,豬頭妹、豬頭妹不離口。

嘴脣一直腫着, 我成了只能吃流食的病號, 飯桌上他吃正常飯菜, 我象個老太太用吸管喝蔬菜汁,他故意嚼得很香, 誇青菜脆,扇貝很滑嫩。

“你太卑鄙了,我是爲了救你才負傷。”

“我被你欺負了這麼久,終於能見到你受傷,好開心哇。”他又誇張地大笑, 看我氣得要揮拳頭, 終於有了點憐憫之心, 起身去廚房替我端鮮榨的蔬菜汁, 還要逼我做了幾個揖才痛快遞過來。

說話受影響, 不能給予反擊,我改用了武力解決, 但怎麼捨得真的去踢去打,就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他倒來勁了,大呼着家暴,一雙手不老實,反正最後吃虧的總是我。若不是尊榮實在有礙觀瞻,該發生的事早發生了,他是個講究情調的人,燈光的細節都考慮到,怎麼能容忍牀上的女人鼻青臉腫。

我是多麼彆扭的人,嘴上講不出來,只好拼命用外力加速消腫,直恨不得把冰塊頂在嘴上,只要他看不到的時間都敷着,一天下來冰得半張臉都是木的。

晚上在海灘上散步,害臊地戴着口罩,跟個病人似的。他不同意,說憋氣,非要我摘了。我左躲右閃不許他碰。他哪裡知道,捂着口罩倒比我露出整張臉好看些,這是我對着鏡子審視許久做出的判斷。我眼睛不難看,微微上挑的杏核眼,整齊的劉海下,人看着有幾分稚氣。如果天光漸暗的情景下,襯着瘦瘦的身材,可以冒充小女孩。無紡布的口罩會輕磨嘴上的傷口,絲絲縷縷地疼,可我不願意摘下來,因爲傷情會引起路人的注目。更主要的,哪怕能增加百分之一的好看,我也不會放棄。

散步回來,我們一起看《鄉村愛情》。他買了光盤,明明看不懂還要裝作很清楚的樣子,“看,謝大腳的愛情。”

我想,本山大叔一定不知道作品被改成這麼惡俗的名字。他還是弄不清人物關係,動不動問我:他是誰,跟謝大腳什麼關係?她是誰?跟謝大腳什麼關係?

我撅着豬嘴告訴他:“不是每個人都跟謝大腳有關係,別問了,糊塗着看吧。”

他隨即一躺賴皮地枕到我腿上,“好複雜,我還是看你比較簡單。”

他的大腦袋真沉,沒十分鐘我的腿就要麻了,可我忍着不說。

波比看我們這樣,不在地上趴着了,湊熱鬧過來搭上前爪,嗚嗚地伸頭聞聞他,聞聞我。我們三個就這樣不嫌熱地在沙發上擠着。大狗的溼鼻頭蹭過我的腿,他的臉,他笑着喝止它,捏着我手腕,去打它的腦門。

在家的時候,那個神秘的電話又來過一次,當時我正煲好晚上喝的糖水,紅豆海帶湯,端到桌上時聽着他匆匆應了一聲,馬上起身。走得很急,忘記了對我交待幾句。

我和波比一直等在客廳裡,它打呼嚕的聲音真大,氣得我差點用拖鞋拍醒它,沒心肝的傢伙,枉費它爸平時兒子兒子的叫得那樣親。

早晨五點時,他回來了,象是剛打完一場硬仗,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面色蒼白,進門那刻,我懷疑他會堅持不住暈倒了。

我攙着他去了房間,又去倒了杯熱水,他的手很涼。

他一言不發,只是可憐巴巴的看着我,似乎想說別走。

我坐到牀邊,撫摸着他慘白的臉頰,“睡覺吧,我在這裡陪你。”

他閉上眼,蜷得象個嬰兒,頭深深埋到我懷裡。我用豬嘴偷偷觸了觸他的頭髮,全是菸草和醫院裡特有的味道。

我用鼻音輕輕哼着催眠曲,那是我媽常唱的兒歌,小時候哄我睡覺時總唱,也是我後來一直不忘的兒歌。我媽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她的行動多過語言。在家裡做家務時,總是象抄中藥方那般嚴謹,從頭到尾有固定的程序。她也不怎麼愛笑,表情多年來……

禍害的動作打斷了我的思緒,他似乎在流淚,肩頭不可抑制的發出輕微的抖動,我一下下撫摸着他後背。

他的手攏上我腰,頭埋得更深了。我不敢去問,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一向愛調笑的他從那天回來就沒展過笑顏,看的出來,他不想讓我知道,但略有煩躁的舉止暴露出內心的焦灼。接電話的態度明顯變差,原來他會小心地走到旁邊,現在常是懶得動,而且講不了幾句就發脾氣,聽他對着電話訓斥賬期不對,港口的報單沒及時交來,聲音是前所未見的惡劣。

我拿起波比的鏈子帶它去散步。

“波比,你老爸怎麼回事?以前這樣過嗎?”

波比保鏢似的跟在我身邊,粗大的爪子無聲地在沙灘留下小窩窩。

回來時,他正在邊接電話邊查電腦,那邊不知說了句什麼,他吼道:“不對,再去查。”手機重重地扔到桌面,力度太大,滑到了地上,他煩躁地嘖了一聲。

我撿起手機放好,又去倒杯冰水,放到他手邊,他看了,合上電腦,拉過我手拍拍,“別在意,不是對你。”

他的眼睛佈滿了紅血絲,想必睡得不好。

“我幫你按摩一下吧。”

“……”

“重不重?”

他許久不講話,任着我手動.

“安可,真累啊。”

我偷偷低下頭,聞着他滿是菸草味的頭髮,覺得心疼,還有歉疚,因爲不能幫他分擔。他抓住我的手,放到嘴邊,輕吻了一下,“很快會沒事,別害怕。”

我想害怕的是他。

“……病得很厲害嗎?”

他詫異地轉過頭,我忙解釋,“我知道你那天去了醫院。”

他垂下眼睛,不置可否,看得出是不想說。

我自覺地轉換了話題,“我煲了糖水,估計好了。”

******************************

回燕都時他去機場送我,因爲我受傷加上他後來情緒很低,我們沒有去任何地方遊覽。

託運完行李,我催着他趕快回去,來時擔心他神思恍惚,堅持不讓他開車過來。他抱住我,喃喃低語,“要結束了,快要結束了。”

我想,這大概預示着某個人要永遠離開了,手底是他硬實的肌肉,我祈禱上天也讓他有顆堅強的心臟和難得的好運,安然渡過所有的困難。

“別怕,一切都會過去的,你今天不要上班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吧,眼睛裡都是血絲。。”

他許久沒有擡頭,只維持着貼緊我的姿勢不動。

*******************************

回到燕都,一切都是老樣子,機構裡也是那副忙碌的景象。我想,沒有誰這個世界都是平穩運行的,可不知爲何,想到這覺得空落落的,內心卑鄙地希望,沒有我的生活,他和波比會不開心。

小茗對着我上下端詳,估計是想看出些JQ來,我神秘的接電話、休年假、在香港逗留,哪個舉動後面都有八卦可挖。能看出她既不希望聽到我發生了什麼,又真切地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左右爲難的局面糾結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反正我一貫寡言,就這樣吧,有些事交代了初一就要說到十五,倒不如開始就不說。

她眼睛不老實,渾身上下的瞟我,我打開更衣櫃,從小鏡子裡端詳,裡面的女孩依舊眼神清亮,除了缺半顆牙與以前沒有分別。只有我明白,如果有面能照透人心的鏡子,誰都可以看到它上面停留着一片連綿的山峰。

“安可,我覺得你從香港回來變好看了。”她大概覺得這個話題比較保險,能展開更多的後續,“是不是心情好,特好?”

真是難爲她,不是剛見那刻驚歎我被人揍得毀容了,我從包裡拿出熨得平平展展的工服,“沒什麼好不好,一直那樣。”

“切,不可能。你以前不是這麼笑,”她終於按捺不住,用肩膀撞撞我,“人都說,沐浴在愛河中的女人是最美的,臉上有種笑是藏也藏不住的。對,對,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是不是掛着笑,只當她詐我,從包裡拿出一套Q版的香水套裝,“送你的,太高級的買不起,但絕對是正品。你可以按照心情,每天換一個。”

她對香水的熱情不高,接過來直接塞櫃子裡,繼續扯自己的,“愛情是女人永葆青春的靈藥,我看一點不假。不過,放到你身上得變變,你不象女人。”

我鎖上櫃子,從她身後擠出來,“我是爺們。”

她甩開襯衫,迅速套上,“你哪爺們?跟沒發育完全的小丫頭一樣,我看你就是沒長開呢。記得你剛來報到那天,會計跟我說,咱們人事怎麼招個高中生,是不是圖工資便宜啊?姐二十出頭時也是青嫩嫩的,再瞧現在,唉,時光是把殺豬刀,忒狠。”

我早忘了第一天報到的事,但好奇別人的印象,問道:“你第一次見我什麼感覺?”

“不會笑,特嚴肅,好象生怕別人小瞧你,胸脯挺得高高的。”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飛機場,又想起了他。

“說你胸脯你美什麼?其實怎麼挺也就那樣了,先天發育不良。”

我拉開更衣間的門,“知道知道,不用你提醒,快走吧。”

“生氣啦?”她攬上我肩膀,“別啊,我還羨慕你呢,走到哪都能裝學生,出去玩可以買學生票,便宜不少呢。”

我推開她的爪子,“省錢省錢,除了省錢不會說別的了,職業病。”

與章老師的交接很費時間,電腦裡的資料拷貝之後,還有很多口頭補充的信息。每天的接觸下來,慢慢發現章老師不是想象中那麼討厭,也許原來有個先入爲主的印象,憑着成見看人,怎麼也瞧不順眼。現在,朝夕相處的核對資料,我們都熟悉了彼此的辦事風格。她有些呆板,對資料論據苛求嚴謹,每條理論都要找到出處,幸虧我從石先生那裡掏來的夠全面,不然真被她問住了。

她似乎也沒有想到,安可竟然能問不倒,起初一直嚴肅的口氣到後來溫和了許多。我們配合着整理出一套培訓方案,交到總幹事手裡時得到了含蓄的肯定。章老師笑着問我,想不想一起試試做培訓,她可以帶着做幾期,看着有招我爲徒的意思。

我婉言拒絕了。

常主任知道沒有買來攝像機,認命地把機器送到北京修去了,算他運氣好,竟然配到了零件,不到八百塊錢解決完了。還回來時,雙手象請神似的捧到總幹事屋裡,我猜他以後肯定對機器敬而遠之。

我的牙補上了,在燕都知名的牙醫診所,禍害請小茗在頂級的美髮中心燙頭,到了我這,也給予了相同的待遇。他說,用最好的材料,找最好的牙醫,堅持把那張銀行卡放在我包裡。我沒客氣,這錢必須他付,我是見義勇爲,值得嘉獎。

我對半禿腦門的牙醫笑,“您看我牙好看嗎?”

牙醫有點不開竅,“潔白度不錯,亮度差點,可以考慮做個烤瓷,象趙薇那樣的。”

真讓人掃興。

禍害知道牙補好了,讓我拍張照片用彩信發給他,鑑定一下。我惱他不說拍臉蛋,只拍什麼牙,氣得哼哼唧唧的。

“牙疼嗎?”他問。

我心裡說,下次見時再給你紋個身,試試新牙的硬度如何。

不知道那件事結束沒有,他的情緒聽着好了不少,恢復了笑嘻嘻的語氣,或者是強作歡顏也未可知。

他並不知道,那天凌晨他神情灰敗地回到愉景灣,休息到中午即去上班了,在門口遺留了一個聖心醫院的小手袋。思忖再三,我循着上面的電話打回去,冒充福康會的工作人員,佯裝正在尋找一名走失的輕微智障人士,詢問是否有年輕的女子住院。這招挺昏的,我也不知道查出來能如何,是跑到人家面前質問還是怎麼着。可比起矇在鼓裡,死也死個清楚不是?

運氣好得不行,服務小姐很熱心的對着電腦覈實半天,告之目前在院治療的均是中年女性,且全部有家屬登記,沒有符合我條件的。當然,進一步的信息她是不會說了。

但我明確了一點:他探望的肯定是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