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裡已經沒有他特別牽掛的人,他也沒時間總是停留在一個地方,更多的時候是他昨晚可能還在晏城棲身,明日正午就已經在毗鄰西戎的清水鎮上了,但不管他走到哪裡,總是要抽出時間處理她的事情,有時她的消息也會遲上幾天纔到,那時他就看着以前傳來的書信,推測她下面會去哪裡,會幹些什麼,有時他猜的是對的,有時也會是錯的。
兩年時光如水般流過,他曾有意無意看過她很多次,興致來的時候,他也許就是她下一程入住客棧的老闆,也有可能就是她剛剛打過照面的路人,還有可能是她曾不打不相識後來又不告而別的江湖友人。
只是不論哪一種,她都不會知道。
她那幾年幾乎常住南都,她認識了一個人,名叫南風行,他看懂了天璣老人的心思,無非就是希望撮合這段姻緣,若成,自此她便可以徹底脫離京都朝局,一生江湖自在。
他其實並未挽留什麼,聽聞此事之後,他只是在園中枯坐了一天,臨近傍晚的時候還順便幫她抹去了生活在南都的蹤跡,之後還命令南都的暗線不用再向他稟告關於她的事情。
他很理智也很清醒,若她最終能有一個好的歸宿,不論是南風行還是楚良辰,都比他要合適許多。
但最終還是放心不下她,一個人跑去南都偷偷地看她,卻見南家無人,打聽之下才知道,南家去了山中避暑,她和南風行卻一同出府遊玩去了,各地暗線均有消息,說是上官姑娘和南家公子四處遊玩,同吃同住,
每日都很開心。
見她開心,他也開心,只是笑意未達嘴角,心中已然空空如也,若這就是故事最終的結局的話,那麼他想,他會尊重這個結局吧。
可後來不知爲何,南風行卻死於女真教手中,他收到消息後快馬加鞭趕到南都,正好見楚良辰把她從南風行的墓碑前抱起,見到他,楚良辰也不驚訝,只道:“果然是你,我這幾年,見了你至少三次了吧,你到底是誰?”他抑制住想抱着她的衝動,淡淡地回道:“途經此地,見這位姑娘昏迷,便來救上一救,既然閣下已經代勞,就代那位姑娘多謝閣下了。”
腳下並沒有任何的停留,可心卻疼的厲害。
她意志消沉了許久,但從未放棄過尋找林白,他也並未阻止過她,只是他不想幫她。能得以報仇自然是好的,可這世上有許多的東西是比報仇更好地,這些東西雖然簡單,雖然平淡,但是她應該擁有,她纔是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小姑娘,他那些從不曾親近過的妹妹們在她這個年齡時,不過是吃茶聽曲,討論今天的脂粉還有明天的新衣,所謂的那些愁苦,也不過就是簪子不知道是翡翠的好還是金銀的好,昨日見到的那個俊美公子今日是否還會遇見。他從不曾立意要她忘記仇恨,而是希望她能看開,否則就算有朝一日她大仇得報,此事也會成爲她一生的心魔,這並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後來的事情便如同蝴蝶終飛不過滄海那般讓人絕望。
天璣老人找到了他,白髮的老者奄奄一息,卻還能有力的握住他的雙手,問:“我一直疑惑,當年是你引我去收淳兒爲徒的吧?”
他點頭。
老人似是終於放下了心中多年的負擔,但眉眼仍是掩不住的鋒芒:“清靈欠慕容家一條命,我替你守護元淳至今,算是兩不相欠了,我技不如人,雖死無憾,也不想尋仇,還請公子,切莫多言。我本不是中隋人,
這些年客居他鄉,今日便同良辰回到女真,淳兒交到你手中,我也放心了。”頓了頓,眼中忽然涌現慈愛之色,緩緩又道:“淳兒的血哪裡會有什麼白骨生肉死而復生的奇效啊,只是比起真相,人們更願意相信那個謊言而已,你父皇是,其實淳兒也是,但凡世人,鮮少能真正的跳脫出來。”
於是他和她的又一次相見,並不是在瀟灑恣意的江湖之中,而是在波瀾詭譎的京都朝局之中,他收起了配劍,成了完完全全的榮王殿下,她也帶起了面具,成了倒黴又命苦的尚書小姐。他和她假裝結成同盟,裝成一副需要尚書府幫助的樣子,其實都只是爲了能更好的保護她,接近她。他曾放她走過,可她自己又走了回來。
她忘記了他,他也裝作是第一次見到她,她對他一無所知,他卻已經對她知之甚深,她喜歡拿腔拿調的自稱奴家,她慣用精靈聰慧耍弄別人,每當這時,他總是忍不住逗逗她,再逗一逗她,這種感覺就好比蝴蝶終於飛過滄海得見陸地,欣喜若狂。
她以爲寧古鎮相遇是此生第一次見他,但他卻知道,在這綿長的九年時光裡,他從來不曾缺席,只是他直到九年之後才第一次有這個機會告訴她,他是誰。這就是他想要的相遇,她懵懂無知他步步爲營,因爲他和程柏終究是不同的,程柏對秦之凝情根深種卻不自知,可他卻清楚地知道他對元淳的這種感覺就是喜歡,可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呢?他努力的回想,他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見到了她怎樣的風姿,聽到了她怎樣的談吐,使得他開始喜歡上了她呢?
那可能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等他發覺自己開始喜歡上她的時候,他已是走了一半的路了。
所以他也在等着她喜歡上他,無比的有耐心。
她曾是他世界中璀璨的人間煙火,江山縱使如花似畫,但和她相比,便如同姣姣明月對比餐盤,十分不值一提。
他心中想要的那個天下,身邊一定要有她才行。
所以不管怎樣,他都不會再主動放手,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