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珉在王府裡,聽着文桐讀了高靈鈞轉送來的信,叫了宋霑來。
宋霑看了這信,大笑道:“我就說你不該放了她,真是個人才,回鄉而已,就給王爺引來這麼門大生意,有擔當!話說,她怎麼知道廣州都督陸佑庸是殿下的人?殿下告訴她的?”
“不是我。”李知珉面無表情。他病纔好了些,整個人仍有病容,斜斜躺在榻上。
宋霑哈哈大笑,一副十分幸災樂禍的樣子:“果然那孩子還是藏了拙,硬生生騙得你將她給放了,若是早知道她就憑着平日裡一點蛛絲馬跡,就推出這許多東西,怕是你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了她!妙極!妙極!”宋霑滿臉眉毛亂舞,李知珉沉着一張臉,說道:“這太子的生意,我不大想沾。”
宋霑呵呵一聲:“不沾?我就問你,現在還有多少錢?有多少錢辦多少事,你如今收入還有多少?當初瞞着皇后娘娘,將莊子鋪子全都偷偷押了出去,好不容易在海上,冒了偌大的風險賺了點錢回來,卻又全流水一樣的使出去了,這些年開支多少?好不容易纔把鋪子莊子給贖了回來,這些年居然一點沒被皇后娘娘覺察,我可真是爲你捏一把汗!這一年來是寬鬆了些,但是那都是上官家的錢!外邊看着花團錦簇,但是,那都不是捏在你手裡的!還是真丫頭懂得你心裡那彎彎繞,把這一注銀子送到你跟前,你倒嫌棄起來了,說吧,其實還是不想那小姑娘再捲進來吧?”
宋霑說這話其實不過是順嘴一說,然而話音一落看到李知珉的神情他忽然就大笑:“不會吧!真被我說中了?你還真是捨不得了?怪不得步步爲營的王爺,如何會布一枚廢子,原來居然是心疼了。”
李知珉沉着臉並不說話,高靈鈞離開連山的時候,興許她已服下那可令她在無聲無息中一睡不起的藥。不過這事不必讓宋霑知道,他對這個女學生是真心喜愛,就這事上,他對不起他。而這丫頭臨死之前還在替他鋪的路——他不想再欠了這份情。
宋霑卻只當他心疼,興許那大概也是心疼的表情,他笑了一會兒道:“話說回來,王妃現在基本就是把你架空了,這四處串聯,倒是替你把名聲刷得不錯,但是你應該是知道,錢和權,應該在誰手裡才靠譜吧。”
“你不想她捲進來也好辦,派上高靈鈞親自跑一次,把這事兒給辦妥了,別牽扯上她,就好了。”
李知珉皺着眉頭,不置可否,宋霑搖着頭嘆息:“看不懂你們了。”
這時外邊卻有人來報,節度使應欽之子應無咎有急事求見王爺。
李知珉訝然,宋霑也道:“他來做什麼?是了,前些日子聽說他護送應夫人進京,似乎是看病。”
李知珉搖了搖頭,叫人讓應無咎進來。
應無咎顯然是剛剛經過遠行的打扮,李知珉都能聞到他身上那種汗味、灰塵味、馬匹味的風塵僕僕的味道,這顯然是很失禮的,但應無咎顯然有急事:“王爺,請問趙娘子可回到王府了?”
“回王府?她並沒有回來。”李知珉蹙起眉頭,眯起眼睛,多疑的心裡卻已飛快猜度,應無咎爲什麼要找她?應家知道趙樸真和連山土司的秘事了?趙樸真不在自己家裡,能去哪裡?重重疑竇涌上,居然以他之善謀機變,也沒有想出其中緣由,他開口反問:“應將軍不知找我府上的侍婢有何事?又如何知道她離開家鄉返回王府?”
應無咎聞言一頓,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絲困窘,過了一會兒才勉強解釋道:“我對趙尚宮心有所屬,聽聞她離開王府返鄉,便想着親自上門提親,沒想到到了連山她府上,她家人卻說她住不慣連山,又打算回京城王府了,已經離開連山。”
李知珉眉頭越蹙越緊:“不可能,她家人有說她什麼時候返京的嗎?”
應無咎道:“我到得不巧,說三日前帶着一個侍女離開,還說應該是隨着王府的護衛隊離開的,我便立時折返在回京,一路約半個月時間,卻始終沒有追上貴府護衛隊伍,當時我就隱隱覺得不對,按說有女眷,不該腳程如此之快。”
李知珉斬釘截鐵道:“不可能,高靈鈞昨日方回,並沒有帶回她。”而且,她纔剛剛替王府和連山牽線,怎麼可能忽然離去?難道是這其中生變?是太子的人,還是崔家的人察覺了她,下手?又或者是……她服了那毒藥,已經死去,趙家隱瞞了她的死訊?但應無咎如果只是爲了親事,會如此着急的又從連山急急追回?這其中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緣由。
他心念數轉,面上卻仍然十分淡漠:“此事不合常理,趙尚宮當差多年,脾性柔和,又是一直對未見面的父母家人十分孺慕,多年都想着回家,豈會僅僅只是因爲住不慣,就倉促離開連山?按這時日算,她回家居住連一個月都未滿,豈會如此貿然離開生身父母和家人?你沒有在那邊打聽,就只聽信她父母的一面之詞?”
應無咎道:“我也覺得奇怪,當時也派人稍微打聽了下,只是連山土族,頗爲忌憚我們漢人,也是使了些錢,才依稀聽說似乎是土司世子本與趙家嫡女訂有婚事,趙娘子回去後,土司的母親韋氏,聖後年間受過誥封爲慧敏夫人的,卻看上了趙娘子,有風聲想要改議婚的人選。也只是打聽到這點消息,我想着趙娘子雖則看着柔順,其實內裡極是剛強,會不會不想因爲此事和家人起了嫌隙,便索性回京。只是若是沒有跟着王府侍衛隊,她一個弱女子,只帶着一個侍婢,相貌又生得那等,路上只怕有險。”
李知珉一張臉已極快地沉了下去,冷笑了聲:“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他也不等和應無咎廢話,卻派人喚了高靈鈞來:“你點五百兵士,從京裡返回連山,一路搜索趙尚宮行跡,見到人了,接回王府。”
高靈鈞一怔,看了眼應無咎,應無咎便將之前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高靈鈞偷眼看了眼李知珉,他面上漠然,看不出究竟什麼意思,便只能低頭應了是,心裡卻想着,該不會事發了,趙家沒有宣揚死訊吧?應無咎算是個陌生人,趙家大概不會透露。
應無咎在一旁道:“末將也願略盡綿力,助高護衛找人。”
李知珉幾乎就想一口回絕,自己的人,用他多事?他咬了咬牙根,硬是將這口氣吞了下去,沒有說什麼,應無咎便和高靈鈞下去了,關心趙樸真的宋霑也跟上,和他們一路商議着。
聽着人都走了出去,李知珉胸口煩悶之極,伸手將袍子寬了寬,斜倚在臥榻,蹙眉沉思。文桐一個人小心翼翼屏息着站在一側,心裡卻十分爲難,他剛接了個消息,王妃身邊的王媽媽過來說有事要和王爺稟報,從前王府後院事宜,都是王爺的乳母阮媽媽掌着,她性格軟善,王妃嫁進來後,後院自然是王妃掌着,阮媽媽又不愛攬事的實心性子,卻是王妃身邊的王媽媽成了掌事,她基本就代表着王妃的意思……只是如今王爺顯然心情不好,稟不稟呢?
他正爲難之時,簾外卻已有人大剌剌地走了進來,在簾外站住了施禮道:“奴婢見過王爺。”竟是王媽媽見文桐久久不出去,直接便進來了!
文桐十分惱怒,這不是欺負王爺好性兒嗎?果然李知珉攏了攏衣袍起身坐直道:“媽媽來了?文桐怎麼沒稟報?”
王媽媽笑道:“老奴在外邊等了一會兒,看到諸位大人都出去了,卻不見王爺傳我,想是文公公一時忘了通傳,老奴因有急事需向王爺稟報,便大着膽子進來了,王爺恕罪。”
李知珉淡淡道:“媽媽代表的是王妃的臉面,我自然是不會不給王妃臉面,卻不知媽媽有什麼急事。”
王媽媽臉上一僵,被李知珉這綿裡藏針的話刺了下,她是見過應無咎的,應無咎來找王爺做什麼?她心裡暗自揣度,面上姿態卻更低了:“王妃娘娘囑我來向王爺請安,看看王爺身子可大安了?”她十分隱晦婉轉暗示:“王妃娘娘說這些日子桂花甚好,想和王爺小酌一番,夫妻同賞花。”
李知珉神情帶着一絲疲憊不耐:“多謝王妃盛情,只是我身子仍是十分不適,自婚後添了頭疼頭暈的毛病,一直沒好,略坐久些便頭暈得厲害,前日託了關係讓范陽節度使應欽那邊在塞外找幾支好參來配藥,適才應家養子送了過來,已讓林虎拿去配藥了,恐怕還需調養一段時間才行,只能辜負王妃美意了。”
王媽媽心念數轉,眼睛不引人注意地在李知珉蒼白的臉色和嘴脣上打了一轉,臉上仍是保持着那卑微的笑容:“那王爺身邊,沒個穩重的人伺候着,也不大好,不若還是搬回主院裡,讓王妃娘娘伺候您,興許也就大好了。”
李知珉搖了搖頭,皺着眉頭一副不勝的樣子道:“主院每日總有奴婢來回事,來來往往人多了覺得更暈得厲害,倒擾得王妃也不得安寧,這書樓我住慣了,覺得清靜,倒好很多,王妃若是擔心,讓萍夫人過來華章樓裡住着一旁伺候也好。”
王媽媽心裡略略一遲疑,仍是蹲身笑道:“那也成,我回去稟報了王妃娘娘。”她並不敢就開口讓侍妾來服侍王爺,這必須得經過主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