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一個難得的好年景,風調雨順,各種作物的長勢都不錯。秦州一帶的農民天天蹲在地頭,田裡有了雜草及時拔掉,澇了趕緊排水,旱了趕緊去澆,這種好年景可不是經常能碰到的,半點馬虎不得。牧場的草也長得肥美,牧民趕着牛羊,悠閒自在。
治下百姓各自忙碌,州縣便就沒了什麼事情,到處透着一種慵懶的情調,就連衙門裡的小役也學會了在午後泡上壺濃茶,在樹蔭下打發無聊的時光。
就在這閒適的季節,宋軍與黨項在會州一帶正式開戰了。
徐平定的十天時間還沒有過完,雙方便在新築的新泉寨附近小打了一場,宋軍把前來騷擾的党項軍驅逐,重新加大加固了新泉寨,作爲進攻會州的前進基地。
安排了秦州事務之後,徐平再次趕到了會川城,與先前遷來的王凱所負責的帥府會合。
帥府遷到會川,意味着戰線正式推到了會州一帶,秦鳳路的進攻方向對準了天都山。
新建的帥府裡,徐平看着前面的諸將道:“往年都是等到秋後,措置防秋,我們再佈置如何對番賊反攻。今年秦州這裡已經主客易勢,成了我們攻,番賊守,當然就不用再按照往年的舊規矩來了。朝廷花無數錢糧,養數十萬大軍,不事生產,專一作戰,就是爲的不用考慮季節,隨時可以對敵。我們這一仗打好了,便就是一個開端,不再是漢人坐等番胡打上門來,而是他們只要惡了我們,隨時可以打上他們的門去。諸位,此事非同小可!”
衆人鬨然應諾,一起稱是。
各自落座,徐平吩咐上茶來。這是他的習慣,在討論事情的時候或上茶,或是各式點心果子,不讓大家幹坐。討論問題容易讓人緊張,太過拘束反而不好。
喝過了茶,王凱起身道:“經略,下官這幾天與諸將議論,都以爲應當在黃河水起之前先攻下會州。祖勵川匯入黃河的之前的一段,水道狹窄,極爲湍急,越是水起越是不利於我們沿河而下。會州城在黃河之南,向下遊而去渡口不少,與河北來往方便。而且不用過河,其道路就可以通達西壽監軍司和昊賊所在的天都山南院,如果佔了那裡對以後戰事方便許多。而且佔住會州,我們可以提前運糧草到那裡,爲後面的大戰作準備。”
徐平點點頭,讓王凱坐下,道:“先佔住會州未嘗不可,但切忌頓兵于堅城之下。現在番賊所能用的兵力確實不多,但黃河兩岸地方狹窄,本也就擺不開什麼大陣仗。一旦頓兵於會州之下,被番賊從天都山南院發兵背後突襲,就難以防範。”
劉兼濟道:“經略所言極是,近些日子得到消息,番賊在會州徵調民夫,正在加固會州城牆。雖然他們還沒有向那裡增兵,但打的主意顯然正如經略所言。”
衆人紛紛議論,徐平則看着掛在牆上的巨幅地圖沉默不語。祖勵川水淺,而且水路極爲曲折,用來運糧並不便利。如果大軍沿着祖勵川行進,則運糧草的人手就不能少,而且費時也長,損耗也大。糧草供應並不只是由軍隊人數決定的,行動方式也有極大影響,最怕的就是短時間突擊運糧。數百里的距離突擊運糧,對後勤是極大的考驗,不只是及時不及時的問題,後勤部隊的傷亡和各種物資、牲畜的消耗都是一個可怕的數字。除非有特別巨大的利益,或者萬不得已,徐平不想採用這種方式。
祖勵川蜿蜒曲折,到快匯入黃河的地方谷口又突然收窄,形成了一處天然的關卡。宋軍如果不能快速攻下會州,那處關卡就會卡住動輸的脖子。
思索良久,徐平纔回過身道:“這一仗怎麼打?我先說一個原則,那就是夏季作戰雖然我們可以適應,但受到的損失也大。不是戰陣上人員傷亡,而是爲了支撐前進的將士,騎行的馬匹,運糧的驢、騾、駱駝,都會大量消耗。我們耗不起啊,番賊背靠草原,死上一批他們從草原又能進來一批,我們自己的牧場剛開始建,現在還不能如此無所顧忌。所以此次會州一戰,必須要儘量減少使用牲畜,能用人力就用人力。而且,番賊如果退了窮寇勿追,佔些地盤沒有用處,而騎行的馬匹死掉就死掉了。等到秋後番賊大舉反攻,我們還要留有足夠實力對攻回去。所以,這只是一次有限的戰事,現在不到與番賊決生死的時候。”
衆人點頭,確實現在秦州軍還沒有一戰擊潰党項軍的實力,不到決戰的時候。對會州的作戰還是以佔據有利地形,爲後續的大規模戰事做準備爲主。有利地形一是關隘,再一個就是交通線,對宋軍來說,交通線比關隘更加重要。再向北進,戰線就推到了遊牧爲主的地區,糧草就地徵調完全不可能,只能從後方運過去,交通線一被掐斷,戰爭也就無從談起。從會州到鸇陰古渡相對開闊的谷地便是未來進攻天都山地區的前進基地,只有佔住了那裡,打通交通線,儲存足夠的戰爭物資,才能在對天都山的戰事中握有主動權。
沉默了一會,王凱起身道:“經略,下官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哦,說來聽聽。”徐平示意他坐,“你是軍中司令之官,也是軍中謀主,出主意正理所應當。再者軍中情勢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有話只管講就是。”
王凱應是,道:“我們在蘭州一帶作戰,過黃河之後地方開闊,而且當時正是冬末春初天氣乾燥涼爽的時候,所以經略要求急速前進,快打快退。會州這裡地方狹窄,只有沿河兩岸是平地,而且正是夏季,不定什麼時候就下起雨來,沿河而進都有許多難處。所以下官以爲,在蘭州用的辦法不適於這裡,當有另一種方略。比如,我們沿着河川穀道,徐徐而進,一路築城,一路修路,到了哪裡,就穩穩佔住哪裡。”
徐平笑道:“這就是結硬寨,打呆仗嗎,不過呆仗雖然不好聽,但有的時候卻是最好用的法子。行軍打仗的辦法呆,只要打仗的人不呆就行。監軍說的倒是可行,如此正好也不用藉助畜力,全用人堆。我們比番賊強在哪裡?最重要的當然我們是王師,北來是弔民伐罪,不跟番人一樣強盜行徑。再一個,便是我們人多,錢多,糧多,物多,什麼都比番賊多得多!結硬寨打呆仗,我們用人用錢堆也堆死番賊!”
此話一出,衆人一起鬨堂大笑。
確實到了現在,党項別說比陝西路,單單比錢,比能夠支撐的軍隊,還比不過一個有川蜀支撐的秦鳳路。只是徐平時間有限,還不能完全把這些實力轉化爲戰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