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瀚在這個年代算得上是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他是然一身,心無旁騖一心輔佐皇帝打造一個空前強盛的大夏帝國。所謂士爲知己死,皇帝對他的賞識重用,不僅於他有知遇之恩,更給他提供了一個一展抱負的舞臺。如今舞臺有行將坍塌之禍,理想有面臨破滅之憂,是以他也存了不惜破釜沉舟之念。
那番狠話自他這麼個老成多謀的人口中說出來,不免令楊致與秦空雲多少有些驚訝。全盤動就意味着大家都撕下暗戰的僞裝,公然進行一場血腥的奪位兵變。而現在的準備還遠不充分,相信雙方誰都沒那個率先難的底氣。
徐文瀚對目前的形勢當然不會不清楚,臉色沉重的道:“我並不是頭腦熱一時衝動。太子方面本就搶了先機,在此交鋒之際只要稍有退讓,往下則愈會步步被動,若想扳回局面佔得上風幾無可能。唯今之計只有抱定玉石俱焚之心,與之針鋒相對寸步不讓。萬一展成雙方火拼之勢,勝負成敗也只好各安天命了!”
秦空雲鄭重的道:“既是如此,我稍後回去還得相應做些安排。”
楊致同樣表示贊成:“天是有眼的,命是人定的。待常兄回來後,我再遣他給耿超送去一紙空白軍令,讓耿超明日見機行事,必要時可找個藉口殺了張天行。
衛肅明日若是公然翻臉,我自信脫身還是不難,到時候倚仗耿超接應,也只好憑藉御賜金牌強行接掌禁軍了。”
“太子逆天道滅人倫,天必厭之,天必誅之!”徐文瀚肅然拱手道:“三弟,咱們明日再見了!”
徐文瀚與秦空雲告辭離去不久,常三便回來覆命了,只是神色間略顯不安:“侯爺,您所交代的事,小人俱已按您的吩咐辦妥。有一事您需留意了,因小人無能,方纔進出侯府未能逃過當值侍衛耳目,且有人暗中尾隨跟蹤。但小人既未暴露兩處目的地,也未顯露身手。”
夜間潛行正是常三地看家本領,如果連這點反追蹤的本事都沒有,豈不是白做了多年的專業殺手?
楊致不以爲意的道:“若不將我盯死,不將整個侯府盯個密不透風,衛肅怎能睡得安生?那麼多內廷侍衛難道都是吃乾飯的擺設麼?已經夠難爲你的了。”
楊致從未向常三刻意隱瞞過什麼,將兄弟三人方纔的計議說了個大概,又取出一份空白軍令交到他手上,把要轉告耿超地話一字一句交代清楚了:“我的一舉一動更爲惹眼,只得辛苦常兄連番奔勞了。你稍後回府不必再來複命,在窗外一長兩短敲上三下便自回去歇息。明日情勢將會是何變化,只有天知道。現在你是我身邊唯一信得過又用得上的人,所以我家老爺子與兩位夫人的安全便只能交託於你了。明日一早我會跟他們打個招呼,囑咐他們相互間不要離得太遠,以便照應。”
楊致這話很有點以後事相托的意味,常三愕然片刻,撲地跪倒道:“侯爺,兩方若是翻臉動起手來,情勢便是萬分兇險!並非小人貪生怕死不敢擔待,我便拼了性命倒也沒什麼,而是僅憑我一人之力恐怕絕難護得老太爺與兩位夫人周全!請恕小人直言,爲以防萬一,侯爺何不尋個由頭,明日趁早送老太爺與兩位夫人出城暫避?相信就憑侯爺偌大的名頭和手上的御賜金牌,府中侍衛與城門守軍還不敢阻攔!”
“常兄快快請起,情況或許沒有你所想像的那麼嚴重。”楊致扶起常三道:“我何嘗沒有這般想過?老徐剛一說到明日雙方可能動手,我便起了借祭拜忠烈祠爲名送他們出城暫避的想法。但他們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和兩個大腹便便地孕婦,不過半日功夫又能走得了多遠?若是有人加意追殺,他們又能走到哪兒去?是以我仔細一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嘿嘿乾笑道:“如果我真那麼做的話,豈不等於明白告訴人家我有動手的打算?人家本不想動手都會逼得動手了。再則,也等於是示弱於人。有親人家眷在長安,也不僅是我楊致一人。如若有人膽敢傷我家人毫,我必百倍還之!這一節難道他們會想不到?更何況但凡敢行改朝換代之事,莫不是老於算計的高才捷智之士。若我得勝,只會以我家人性命爲相要挾,以圖迫我就範挽回敗局。若我落敗,則會以他們的性命爲條件,以圖勸降於我收爲己用。說來說去,悍然害我家人性命無異於是逼我成不共戴天之死敵,無疑是最愚蠢地。說白了這事兒跟經商一樣,這世上沒有萬分之萬穩賺不賠的生意,多少總是要擔些風
常三對楊致的話兀自半信半,吶吶道:“侯爺既是如此信任,我也無話可說。我只能說小人這條性命早已交與了侯爺,老太爺與兩位夫人若有任何閃失,我便以死謝罪罷了。”
楊致苦笑道:“命是你自己的,何苦輕易許與他人?只要對方無意加害他們性命,你盡力就好,完全無需死拼。”
想了一想,把與秦空雲約定的切口告訴了常三,將那秦氏特殊印記畫了圖形給他看仔細了:“我二哥也在侯府潛有人手暗中保護,具體有多少人我也不清楚。能同時說出切口亮明印記,便可絕對信任。秦氏觸角遍及長安每一個角落,緊急之時隨他們隱匿城中遠勝於出城暫避。時已過,時候不早了,你這便動身再走一趟吧!”
“等一等!”臨到常三出門時楊致又突然叫住他,皺眉問道:“常兄,劉二的武技與應變之能與你相比如何?”
“武技堪在伯仲,隨機應變之能較我略勝一籌。侯爺,怎麼了?”
“哦,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快去快回!”
常三告退後,楊致喚來阿福叫了幾個僕婢收了酒菜稍事打掃,小口抿着清香撲鼻地龍井,斜靠在暖榻上怔怔出神。
連日以來只要楊致腦子裡稍有空閒,令他心下隱隱感覺煩躁不安的其實還有兩樁事:算起來他自十二月十四日離開蓬萊倉促返京已半月有餘,無論是遣派前去搜尋皇帝蹤跡地劉二,還是留守在砣磯島整肅海盜的玲瓏,他們都熟知秦氏情報網的運作方式,居然俱到此時仍是音訊全無!
果說眼前的長安是一個迷霧重重的亂局,那麼一個活
股勁風。皇帝到底病成了什麼鳥樣?如果玲瓏壓不三夥海盜故態復萌,甚至讓英娘與熊展趕出了北燕海域,那我在長安所做地一切還有什麼意義?老子還他媽在這兒瞎忙活什麼?
起身鬱悶地房中踱了片刻,再怎麼多想亦是無用。強自收斂紛亂的心神坐到了書案前,打起精神研墨展紙,開始寫彈劾趙天養地奏章。
當日金殿激辯整垮安貴侯乃是楊致的成名作之一,告人黑狀他原本極爲在行。炮製這麼份玩意兒純粹是爲了向趙天養開炮有一個冠冕堂皇地藉口,以免師出無名,當然無需講究什麼嚴密的邏輯性。依照在趙啓面前那套說辭地大致條理盡攀誣構陷之能事,怎麼誇張狠毒就怎麼來,洋洋灑灑數千言竟是文不加點一揮而就。連看都不再看一眼,草草吹乾墨跡就按規矩用火漆封了。
寫完奏章已至子時,也懶得再回廂房安歇,腦子裡猶自亂糟糟的就在書房暖榻上和衣睡了。睡到丑時時分左右,朦朧間聽得窗外幾聲輕響,知道是常三回來了這才放心的睡個踏實。
次日是臘月二十九日,又叫小除夕。按民間風俗要焚香於戶外,名喚天香,通常要持續到正月初一。有條件地人家要置辦豐盛的酒宴,人們往來拜訪便是叫辭歲了。像楊府這樣的顯貴大戶,自然不會在這個排場上馬虎了。
楊致因心裡存了事睡得警醒,天還矇矇亮就被府中僕婢們忙忙碌碌的腳步聲驚醒了。擡頭一看房中計時的銅壺漏刻,纔剛到卯時。
正無聊地膩在榻上等天色大亮,只聽門外有人輕輕叩門小聲喚道:“相公,相公!你可醒了麼?”
楊致聽出了是沈玉,連忙翻身起來開門,擁着她進屋坐下:“大冷天的你怎麼也不多睡一會兒?這麼早就來尋我幹什麼?”
“相公,爹爹一大早就來了,只說是有緊要事,非要即刻與你面談不可。……我沒敢讓阿福來叫你。”
老丈人沈子通來了?楊致雖稍感意外,但並不十分驚訝。他用腳趾頭想一想都知道,老丈人這個時候是爲了什麼“緊要事”而來。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這是你能插進來瞎摻和的事嗎?連這麼個酸腐老頭兒都沒忘了派上用場,皇后與衛肅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楊致按捺住心頭的火氣,臉色一沉道:“玉兒,你去告訴我這位寶貝岳父大人,就說他最緊要的事就是安安分分的過好這個年,我跟他沒什麼好談的。況且我稍後便要進宮,也沒那個閒工夫陪他瞎扯。若是缺銀子少東西儘管在府裡拿,要什麼給什麼,要多少給多少。”
沈玉沒料到他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愣是不給父親半分面子,登時被噎得滿臉通紅。
楊致也意識到話說有點過了火,又柔聲安慰道:“哦,我沒有絲毫對岳父大人不敬地意思。我這是爲了他老人家好,他會聽明白我的話的。”
沈玉默然半晌,怯生生的道:“相公,平日只要你在家中,我心裡便十分踏實,有些話本不想與你說的。……自你迎了妍兒進門後,你便沒有與我同過房了。我知道你怕妍兒初來乍到受了冷落而左右爲難,我也不怪你。可……這些時日你連日不着家,每日連與我們說話的功夫都甚少……。大伯與二伯倒是如往常一般來得勤密,但越王是妍兒的嫡親弟弟,平時與你也最爲親厚的,卻是突然不來了,昨晚來了又似唱戲一般。還有昨晚你原本好端端的卻又殺了一個侍衛,近日我也聽說了外間的一些傳聞……。相公,我……我好生害怕!”
就算沈玉再怎麼爽朗粗疏,她也不是傻子,加之有了身孕後性情也柔和了不少。
楊致歉然道:“玉兒,我早跟你和妍兒說過,我在做我認爲該做地事。這事很快就會過去,待過後我自會與你們細說,你只管將心放落到肚子裡。哦,稍後你切記與爹爹和妍兒私下打聲招呼,今日我出門後你們三人最好不要分開,一切只聽從書房雜役常三一人安排!如今你且去回了岳父大人,以免勞他老人家久候。”
沈玉見自家男人眼神堅定無意多說,也就不再多問,猶豫片刻還是幽幽的依言去了。
今天註定會是非比尋常地一天。沈玉走後,楊致再無半點睡意。縱然他有穩如泰山的本事,終究不是沒心沒肺地超人,心中難免有些忐忑。一大清早的又多了老丈人與沈玉這段插曲,愈難以輕鬆得起來。徑直到廂房洗漱一新,一本正經地換上了大夏一等侯爵的袍服。按照昨晚與徐文瀚、秦空雲的約定,只想着耐心等到辰時,看衛肅方面是否會有消息。
楊致換好袍服坐定,堪堪才過卯時正刻。剛想去跟老爺子與兩位夫人清清靜靜吃頓早飯,好好陪他們說說話,只見阿福匆匆前來稟道:“少爺,越王殿下遣人求見!”
莫非他們都約好了到我府裡來趕早市?又是越王遣人求見?臭小子有什麼話不能昨晚當面說?
楊致慢條斯理的迎將出去,見到來人果然覺得有幾分眼熟,隱隱記得是在梅妃寢宮侍奉的太監。來人見到楊致躬身一禮道:“灑家見過飛虎侯!灑家奉越王殿下令諭,特地前來相請飛虎侯至宮中飲宴。”
“……往常不是要正月初一上朝覲見之時,宮中才大宴羣臣麼?敢問這位公公,今天是什麼日子?越王殿下爲何只宴請我一人?”
“回侯爺,今日是小除夕,王爺吩咐乃是以私人身份設下的辭歲宴,也並非只請了侯爺一人。據灑家所知,王爺相請飲宴的在京二品以上文武重臣有二十餘位之多。”
楊致心裡不禁直犯嘀咕:在京二品以上的文武重臣請了二十多個,也就是說只要是在大夏朝堂說話有點分量的人都請了個齊了。臭小子是真金白銀的監國皇子,爲什麼又要強調是以私人身份?他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到底是臭小子突奇想自作主張,還是受衛肅脅迫設下的鴻門宴?若是應邀赴宴,昨晚與徐文瀚、秦空雲的計議豈不是被全盤打亂了?去是不去?
來人見他沉吟不語,極爲恭敬的又是一禮:“王爺還曾囑咐,侯爺若有顧慮,便讓灑家轉告侯爺一句話:佛並不能大慈大悲救苦救難,人卻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