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紛爭亂世,衛飛揚是大夏王朝繼楊致之後涌現的又一個令人熱血沸騰的傳奇人物:家世顯赫,出身名門。以一介微末校尉身份首度從軍伐唐,卻成爲了數十萬夏軍中踏上金陵城頭的第一人,足見其勇武非凡;爲了金陵城破之後滿城百姓免遭劫掠屠戮,不惜冒死斬殺頂頭上司先鋒重將鄭天賜,在一夜之間成功彈壓其部衆譁變,足見其膽略過人。此舉不僅爲大夏將南唐納入版圖之後的統治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且因此而得皇帝破格賞識重用。獲封勇毅大將軍統率十萬大軍鎮守金陵之後,爲免在萬衆矚目之下徒遭疑忌,竟未向父親衛肅和三位結義兄長捎回隻言片字,足見其頭腦清醒不驕不躁,頗具長遠政治眼光……
對於這位堪稱神奇天才少年的結義幼弟,楊致一直懷有一種特殊情結。
當初徐文瀚、秦空雲、楊致結拜之時,衛飛揚不過是適逢其會,三人礙於衛肅的聲名威望不便當面推拒,心底都仍將他當成少不更事的孩子看待。不想這位小老弟疏財重義,待人極爲誠摯。更謙和穩重,勤奮好學。連衛肅都親口承認,楊致與衛飛揚名爲兄弟,實爲師徒。楊致曾悉心教授過一些這個年代聞所未聞的軍事理論和搏擊技藝,也時常有意無意的向他灌輸自己的處世立身之道。毋庸諱言,衛飛揚終其一生都絕難抹去楊致帶給他的影響。衛飛揚的輝煌,何嘗又不是楊致的成功?
事實證明,一位偉大的軍事將領,並不一定同時就是一位優秀的政治家。衛肅的天真幼稚差點兒引發大夏內戰,致使一個雄心勃勃的強盛王朝分崩離析,而且將地位本就不大牢靠的太子趙恆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不僅如此,還給皇帝與徐文瀚、楊致等人出了一個令人萬分頭痛的難題。當然,衛飛揚因爲這位可悲可嘆的父親的緣故,原本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也驟然變得黯淡迷離。
楊致幫助皇帝挫敗太子集團的政變之後,雖感如釋重負,但內心深處仍時有隱隱不安的感覺,或是衛氏父子命運堪憂所致。
他心思靈動,看着空無一字的信箋略一思索便隨即反應過來,皺眉問道:“二哥,飛揚信中的意思是說,如今該當如何自處,他已無話可說、沒了主意?此前你我兄弟三人密議時,就已想到了這一層。皇帝目前憂思深重顧慮重重,並無非要將衛肅置諸死地不可的意思,飛揚將來受些蹉跎雖是在所難免,我想皇帝不會拿他怎麼樣的。即便萬一事有意外,皇帝心裡應該很清楚,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管你說四弟可能會出大事,是否言重了?”
秦空雲嘆道:“父子連心,本是人之常情。事涉誅九族的謀逆大罪,讓飛揚如何還能鎮定自若?飛揚遠在金陵,如何能及時洞悉長安局勢?你方纔所言,誰敢保證他同樣也能想到?何況天威難測,你我只是出於對皇上的臆測,誰又敢保證其中不會另有變數?要知道,四弟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啊”
秦氏擁有這世上最爲強悍的情報系統,幾有通天徹地無孔不入之能。秦公與皇帝相互利用周旋二十餘年,可以說是日日與狼共舞而相安無事。老狐狸的敏銳嗅覺、老辣眼光、變態的判斷力,那還用懷疑嗎?秦空雲絕不會毫無來由說出這番話
楊致心念一動,自嘲的一笑道:“我實在是笨得緊飛揚雖遠在金陵,可他的一舉一動怎能逃得過秦氏的耳目?即便飛揚沒有捎來這封無字信箋,秦氏必定也發現他那邊近來有所異動。”
“確是如此。”秦空雲坦然一口承認:“南唐文恬武嬉昇平已久,江浙之地自古富庶繁華。非但皇上早已志在必得,也是支撐我秦氏的重要財源,且長久以來十分穩定,是以家父對我秦氏在南唐的經營素來較爲偏重。秦氏擔當代大夏天家行商聚財之責,大夏滅唐對秦氏有利無弊。而多年以來,金陵的主宰者對於商家的態度方略,對於秦氏的盈利多少有着至關重要的影響。所以不管金陵城中說話算數的人是誰,秦氏對其一應言行的關注片刻不敢鬆懈。飛揚乃衛肅獨子,一戰建功而成爲坐鎮一方的封疆重將。在察覺到衛肅意欲助太子提前登位之後,家父便暗令金陵秦氏分號加派精幹人手,密切留意飛揚的一切動向,飛鴿傳書向長安一日一報”
“你在皇上伐唐之前所獻戰策,飛揚獲封勇毅大將軍之後,皇上將其轉賜給了他。飛揚本於金陵百姓已有免遭劫掠屠戮之恩,此後依策施爲,軍紀嚴明,愛惜百姓,甚得民心,百姓家中爲其立有長生牌位者不乏其人。南唐滅國之後不足兩個月,金陵便繁華依舊秩序井然,足見飛揚治世之才。僅在金陵一地,飛揚之聲名威望恐怕猶在武威大將軍耿進之上。”
楊致靜聽秦空雲娓娓而談,並未爲衛飛揚非凡的文韜武略大感欣慰,相反的是覺得似乎大有不妥,但一時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無論是在衛肅與太子遙相呼應起事,我們大肆散播流言之時,還是後來太子事敗、衛肅被拘下獄之時,在金陵的飛揚都是恍若不知,一切如常,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但誰敢說他真的就什麼不知道?誰敢說他心裡就沒有一點想法?我相信他也是人,不是神”
“自六七日前開始,金陵勇毅大將軍行轅便失卻了往日的平靜。出入大將軍行轅的牛鬼蛇神,竟是一日多似一日。據我秦氏安插在大將軍行轅與飛揚身邊的多個眼線密報,這些訪客無一例外都是爲遊說飛揚而來。其中有現在飛揚麾下的心腹將領、參軍,有出自衛肅門下、現在武威大將軍耿進帳下效力的故舊部屬,甚至有南唐的遺老舊臣另還有數位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物。而飛揚每次接見這些人都是事先屏退左右,嚴令不得相擾。且他從未閉門謝客,如今又捎來了這封無字信箋你敢說他沒有動心?天知道這些人向他遊說了一些什麼?”
“還能遊說些什麼?”楊致一口點破道:“無外乎是勸他擁兵自重,以此要挾皇帝對衛肅從輕處置,放過衛氏一門。……慢着,不對!你且容我好好想一想。”
起身來回踱步,自言自語的沉吟道:“飛揚有勇有謀,身邊想必也不缺腦筋清楚的參謀人才,斷不至連這一點都想不到。長安大變前後,他強作鎮定維持表面一切如常,那是因爲他鞭長莫及,只能用心靜觀其變。可在得知太子事敗,姐姐衛妃以死相殉,父親衛肅下獄,部衆由十萬被裁至三萬之後……。衛肅身負大夏第一名將之名,在軍中極具威望,故舊部屬遍佈軍中,得知故主蒙難……。江浙自古便是中華王朝的財賦重地,飛揚甚得民心,又手握重兵……。各路牛鬼蛇神一應接見,與之密談……。”
“飛揚在金陵的一舉一動固然瞞不過秦氏的耳目,又豈能瞞得過皇帝?他近日不加遮掩,莫不是有意爲之?可又是爲了做給誰看呢?而飛揚心志堅毅,少年老成,並非優柔寡斷之人……。”
楊致喃喃唸到此處,心裡驀地一沉:“不好飛揚這是斷定太子未死,皇帝爲了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必會推出衛肅做替罪羊若是果真如此,連他自己在內的衛氏滿門必然無幸先前恍若不知保持平靜,只是以退爲進,有意做給皇帝看的。如今不加遮掩的接見各色人等,是爲了摸清自己實力的真實底細,也是爲了試探皇帝與諸方勢力的反應——飛揚不是想擁兵自重,而是想效仿前朝末年各路藩鎮之故事,決意擁兵自立”
秦空雲悚然大驚道:“你是說……飛揚竟然是想自己做皇帝?這……這怎麼可能?”
繼而急道:“我原先也是揣度飛揚不過是救父心切,以至受人蠱惑擁兵自重,暫與皇上暗中僵持。擁兵自重好歹仍是身爲大夏之臣,或有相互妥協的迴旋餘地。縱然如此,只要一處環節稍有不慎處置不當,也會給衛氏一門招來天大的禍事但擁兵自立就無異於與皇上徹底撕破臉皮,公然起兵叛夏了飛揚拜將統兵僅只數月,麾下不過三萬兵馬。耿進大軍近在咫尺,足有數十萬之衆,數日之內便可掉過頭來直抵金陵城下……飛揚斷然不會如此瘋狂三弟,這種話是絕計亂說不得的”
楊致不以爲然的道:“你我相交已久,你看我是那會亂說話的人麼?此刻並無旁人,你我之言盡皆只是分析揣摩,還無須顧忌什麼。所謂時勢造英雄,只要是正常人就會有野心。陳勝不過是農夫出身的一介罪囚,尚敢高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想做皇帝有什麼好奇怪的?只是絕大多數人不敢說出來,也沒那個機會罷了。”
“飛揚不只是有勇有謀,而且還有膽金陵富庶,起兵的財力不成問題。江浙人口衆多,既是深得民心,想要招募數萬軍士自然不在話下。衛肅故舊部屬衆多,總會有人不忘故主前來相投,募兵成軍之後想來也不會缺少統兵將領。如果皇帝執意要誅滅衛氏九族,那便是給了飛揚一個師出有名的絕好藉口,起兵自立乃是退無可退,別無選擇。擁兵自重與擁兵自立看似有天壤之別,如若事敗其後果卻並無兩樣,風險等級基本相同。左右大不了是落個死無葬身之地,幹嗎不賭上一把?何況條件尚可,也不是全無底氣。若是他傻不拉幾的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我反倒會看他不起。嘿嘿只要他敢起兵,我就敢全力助他”
秦空雲苦笑道:“萬一飛揚瘋了,難不成你也會搭在裡頭跟他一起瘋麼?”
楊致斂起笑容,肅然道:“于飛揚而言沒有萬一,只有萬不得已,更無瘋狂一說。雖然現在還說不了那麼遠,但絕不是沒有那種可能。正因爲風險巨大難以決斷,所以纔會有這封無字信箋。僅憑這封信箋就不難看出,飛揚十分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