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祝大家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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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致今日確實是有備而來。說了半晌,不僅從頭至尾一字不假,平日多少有些無賴的嘴臉也是一點全無。
在皇帝的潛意識裡,楊致已然留下了無所不能的印象。在座三人都是經驗無比老到的老牌政治家,對地方豪強坐大與土地兼併集中的弊端,早已看在眼裡,卻又力不從心,甚至徒喚奈何。
楊致心知皇帝對自己期望甚高,直言道:“事涉國運,也非僅只關乎一城一地。我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就事論事而已。”
“此番前來奔走遊說的黃繼先與郭開,堪稱兩地豪族當中的精英人物,我索性與他們直承其事。隨着大夏國運日隆,疆域不斷拓展,兩地豪族的地位與分量也是江河日下。從長遠來看,終有一天將會對大夏毫無利用價值,乃至淪爲絆腳石。如今還在費盡心機攀附哪棵大樹,妄圖穩住局面,甚至重現往日輝煌,無異於癡人說夢,已是絕無可能。他們需要慎重考慮的是如何收斂,如何自保!”
皇帝冷哼道:“說得好!他們若是早點認清此節,朕豈會任由你將安貴侯惡整至那般田地?又豈會死死揪住那兩個奸商不放?”
楊致嘆道:“好日子過得久了,中道衰落,難免心有不甘。更何況,關隴豪族並非緊密團結的鐵板一塊。所以我向二人說透因由,雖然只問他們要了二百萬兩,但是另逼他們答應了我兩個條件。”
“其一。兩家各向朝廷售賣出讓田土三萬畝,無須肥美良田,只須中田或中田以下即可。所有出讓田土,皆由朝廷出資購買。日後耕種所需農具糧種,亦是照此辦理。”
“之所以這麼做。有兩個理由。一來不涉良田,便沒有觸及兩地豪族的根本利益。而田土如果肥瘠程度大致相若,將來用於賞撫分與退伍軍士,也會少了許多爭執與糾紛。二來出資購買,既爲朝廷留了顏面,兩地豪族雖然絕無賺頭可言。但不至於吃虧太大,也就沒有了抵死相抗的藉口。關隴之地是大夏後院,絕對不容變亂動盪。俗話說狗急跳牆,若是將他們逼得太狠,一旦局面失控。將會很難收拾。”
“這麼做將會帶出兩個問題,一是朝廷出資購買,錢從哪兒來?二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間盡皆賞撫與軍士,在此之前怎麼辦?”
“第一個問題好說,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現在已有二百萬兩擺在皇上面前。黃郭一案結案在即,皇上可恩准他們罰金抵罪。每人罰金一百萬兩不算多吧?而田土的價格,還不是皇上您說了算?有四百萬兩應該足夠了。”
“第二個問題也不難。在沒有完全賞撫下去之前。可命兩地知府衙門遣派專人管理。或由駐軍屯墾,或以低於當地地租一成的優惠條件,招募佃農耕種。”
王雨農用心聆聽。唯恐遺漏一字。忍不住嘖嘖讚道:“不需花費國庫一文,卻有六萬畝田土賞撫軍士,且能面面俱到,可謂算無遺策。飛虎侯,你不入閣爲相,真是太可惜了!”
皇帝臉上已然有了笑意:“你這老貨。就不怕他搶了你的飯碗?致兒,他們答應你的第二個條件是什麼?”
不經意間連“致兒”都叫上了。您就不嫌肉麻麼?楊致說得嗓子發乾,喝了一盞茶後。應聲答道:“我要求他們各自選出五名以上族中子弟,奏請皇上賜予爵位,但兩家必須讓這些賜爵子弟自立門戶。若是作假,即以抗旨欺君大罪論處!”
玩了一輩子權謀的皇帝,自然一點就透:“妙極,妙極!化整爲零,分而治之。漢武帝推恩令活脫脫的翻版啊!最妙的是兩家有苦難言,而世人皆會以爲是朕皇恩浩蕩!”
楊致補充道:“不過我也自作主張,代皇上應允了他們一個條件,還望皇上恕罪。我答應他們三十年之內,只要兩家遵紀守法,皇上不可再找他們的麻煩。”
皇帝嘲弄的笑道:“答應就答應了吧!朕恕你無罪。他們居然也信?虧得你還說二人是什麼精英人物,真是可笑之極!他們有沒有搞清楚,大夏律是由何人所訂?是否遵紀守法,莫非是由他們說了算?看看朕還要託他們的福,咬一咬牙活到九十歲才行。”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個道理並不難懂。王雨農提醒有些得意忘形的皇帝道:“皇上,二人斷然不會這般天真爛漫,而是有意爲之。既是想讓皇上對他們愈加放心,也是爲了把兩家從關隴豪族中另擇出來,以防事逢萬一時,皇上能夠區別對待。”
也只有王雨農不怕掃了皇帝的興,當場說穿黃繼先與郭開所提條件的真實用意。皇帝事後細想,必定也能想到。
把話說到了這裡,楊致自認今日進宮的任務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報喜的任務不過是個面子活兒,趙妍產子,皇帝焉能不知?快點完事,趕緊撤吧!
畢恭畢敬的躬身一禮道:“皇上,其實我今日進宮,主要還是給您來報喜的。六月初九日寅時初刻,妍兒產下一子,母子平安。”
皇帝啐道:“報喜?你不就是有了兩個兒子麼?有什麼了不起的?長安早已無人不知,還用得着你來報喜?朕不會忘了自己的外孫,稍後自會與你另說。——文遠,文遠!輪到議你這一頭了。”
楊致情知皇帝藉故將他留下,或是有事相詢,只得悻悻坐回錦墩。
陳文遠皺眉未發一言,似乎心事重重,顯得有些魂不守舍。經皇帝一叫,這纔回過神來:“皇上請恕老臣失態了。老臣方纔一直在想,吳越已滅,皇上早先的擘畫完美收官。下一步該按休兵罷戰、對外求安的既定方略,從容佈局了。”
“現今大夏在吳越故地有駐軍數十萬,吳越不戰而降,幾乎沒有像樣的抵抗,大軍留駐,似無太大必要。這數十萬大軍如何賞撫、撤駐何處?武威大將軍耿進該當如何安置?老臣反覆思量,頗感棘手。”
王雨農深以爲然:“僅數十萬大軍的糧秣支應一項,若是就地徵用解決,吳越向來地狹兵少,百姓驟然加負,恐會心生怨念,不利長治久安。若從南唐故地或兩淮運送,則耗費委實巨大。大軍賞撫與撤駐何往,實乃迫在眉睫!耿進正當盛年,戰功赫赫,如不妥善安置,亦有鳥盡弓藏之嫌!”
引出了話題,卻未言及對策。皇帝掃了一眼楊致,問道:“文遠,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料理?”
“老臣以爲,耿進麾下四十萬大軍,留餘六萬駐守吳越足矣。撤軍十萬,移駐金陵、廬州等地。撤軍五萬,移駐兩淮一線。分兵八萬往襄陽、隨州一線,交與平南大將軍楊耀帳下聽用。餘下十一萬兵馬,調回關中。皇上可命耿進只率親衛營先行回京述職,滅國之功,不可不賞。皇上可賜封他一個二等公爵位,留在機樞接掌老臣之職。老臣拙見,不知妥否?懇請皇上定奪。雨農與楊致都在,可再予斟酌參贊,或是另議良策。”
皇帝越聽臉色越是陰沉,王雨農連聲咳嗽,楊致則聽得冷汗涔涔。
皇帝陰鬱的盯着陳文遠,陳文遠神色從容,對皇帝的目光毫不畏縮。默然片刻,皇帝噓聲長嘆道:“文遠,朕與你做了數十年的君臣,若非知你盡忠國事,殊少私心,聽你一席話,幾乎懷疑你心懷不軌!”
“大軍分兵移駐他處,除了糧秣餉銀不會少了半文,只會徒增調防耗費。還不如留駐吳越省事!將耿進的先前的三等公爵升上一級,那還好說。留京接任太尉,你覺得合適嗎?你們莫非忘了衛肅當日身居何職?耿進還多了一個擔任禁軍副將的兒子耿超!早在十六年前朕冊立太子之時,耿進便是死心擁立當兒!如若日後有心行事,豈不比衛肅方便萬倍?!”
把話說白了,皇帝想以此爲契機着手裁軍,但一時不知該如何下手。想徹底解除耿進的兵權,又不願留下卸磨殺驢的狼狽名聲。
皇帝把話說得通透,可也說得極重。陳文遠毫不慌亂,竟是一口頂了回去:“皇上所言,老臣不是沒有想到,所以才說十分棘手!老臣絕無二心,所以也不怕觸犯聖忌!但老臣愚鈍,確然不假。若能想到更好的辦法,何必自討無趣?”
眼見君臣二人越說越是擰巴,王雨農出言圓場道:“分兵撤駐,耿進回京,早已議定,勢在必行。然事關重大,需慎之又慎,不妨從容計議。”
皇帝見楊致兩眼望向窗外,正在怔怔發愣,哪兒有半點主動開口的意思?
皇帝煩躁的喝斥道:“楊致,你以爲朕不放你走,是想留你吃飯麼?我們說了半天,你連屁都不放一個,虧得雨農還贊你有宰輔之才!認真說來,朕與文遠都是你這廝的岳父,你就忍心看得下去?”
楊致已經意識到,三個老傢伙裝腔作勢說了半晌,就是爲了挖坑讓自己往裡跳。
苦着臉道:“皇上,方纔您也沒問我啊!我又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聽你們把話說完,我哪兒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再說了,我這不是正在想嗎?不錯,老太尉的主意確實是笨了一點。”
皇帝與陳文遠、王雨農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這麼說,你已想到了更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