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生的日子很不好過。
上最晚的班,做最累的活。
泌尿外的手術後,患者動不動就要做插尿管,腰間帶着尿袋。
有些患者不聽醫囑,經常把尿袋弄壞,收拾起來很麻煩,護士大多是不願意收拾的,所以就到了週一生的頭上,而他也心甘情願,只希望能在她們心裡留下好印象。
時間入夏。
週一生入職整整一年了。
他很期待六月底,因爲是畢業季,以泌尿科的忙碌情況,應該還會招來不少實習生。
他想……
現在我應該算是老資格了吧?
果然,六月底時,童主任辦公室來了一批實習生,週一生登時覺得自己的壓力減輕了不少。
當天實習生入職,週一生意氣風發,等着他們來向自己求教。
可是一直到了中午,他的身邊也無人問津。
直至午飯時,醫生護士們都輪換吃飯,一個實習生找到他問:“保潔大哥,咱們院食堂在哪兒呢?”
保,保潔大哥?!
週一生的臉色一下子就憋紅了。
我穿着白大褂,你叫我保潔?
“我不是保潔。”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啊大哥。”實習生抱歉,“您一定是護工吧?我剛纔半天沒想起這個詞彙,我早上還看你給病人換藥呢。”
“我也是實習生。”週一生道破了身份。
而對方直接愣住了,彷彿審視一樣的打量着他,又猛地笑了起來:“哎呀,真人不露相,真人不露相,原來是前輩啊,嘖,你看我這眼神……那食堂在哪兒呢?”
週一生很想問,你就這麼跟前輩說話?不怕我給你穿小鞋?
可轉念一想,自己似乎也沒有給別人穿小鞋的能力。
他一指樓外:“拐角的二層樓……嗯,賀大姐家的包子好吃,你可以嚐嚐。”
“謝了,兄弟。”
他去吃飯了。
而週一生,還有活兒沒幹完。
忙忙碌碌二十分鐘,他總算有功夫去了食堂。
幾個實習生聚在一起,背對着大門的方向,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所以,他聽到一些不該聽到的話……
“笑死我了,咱們科還有一個實習生呢,好像是去年來的,剛纔我見他,還以爲是保潔呢,一上午我就光看他收拾尿袋了。”
“我也早聽護士說了,他籤的長約,不平等的那種……純被科室當苦力了。”
“那咱是不是也可以讓他多幹點活?”
“見機行事唄,反正能者多勞,我可不會收拾尿袋……”
週一生攥緊了拳頭,想要上去爆錘那幾人。
可他忍住了……
打架,可不是開玩笑的。
萬一……
八千塊打沒了怎麼辦?
他轉身走了,雖然很餓,但他不適合現在出現。
卻不想剛出門,照例向着醫院大門走去,背後追出來一個小人兒。
“周叔叔,包子。”
是小潔那個黑丫頭,長得醜萌醜萌的,但真的很可愛。
“啊,是,是你媽媽讓你送來的?”
“嗯。”
“那,那我把飯卡給你,你拿回去刷一下。”
“不用了,媽媽說不要錢,你每次吃得都是剩下的,本來就賣不出去,這次就算送你了,嘻嘻……”小丫頭蹦蹦跳跳走了。
而週一生,久久不能回過神,心裡泛着暖陽,方纔的不快都煙消雲散了。
“賀大姐會不會喜歡我?”
嘩啦~!
內心深處,又是一盆冷水潑下來……
“一個實習生還想談戀愛,有什麼資格。”
……
幾個實習生的到來,並沒有改變週一生的生活。
但心中的怨氣越來越重了……
因爲實習生中有一個‘帥哥’很受護士的青睞,他總能清閒的坐在治療室,跟着帶教醫生一起負責患者的治療,週一生唯一見過的雜活,只是幫着童主任完成一次病例,但或許是因爲他寫得不好,就沒有下一次了。
週一生覺得自己不比他長得差啊。
甚至184的個頭,要比他還高,健壯。
或許是沒錢吧。
人家總是穿着一個籃球明星圖案的鞋子,偶然一次閒聊,詢問他穿得是不是喬丹,卻引得幾個實習生鬨堂大笑,說那是喬丹,但鞋子不是喬丹,是什麼AJ,反正也聽不懂,更不敢問。
而他們的實習性質與週一生不同。
實習後還是要回學校領畢業證的,所以科室裡的人,對他們的作爲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幹活了也就隨便訓斥幾句。
用楊主治的話說:“小周啊,你別跟別人比,他們還不算醫生呢,你好歹有合同在身,他們不求上進,你不行,所以要多做多學,開春後執業考試準備準備啊,等春節後我帶你上兩臺手術。”
哇。
週一生當時就差點兒感激涕零了。
果然,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總算能上手術了。
楊主治拍了拍他肩膀:“加油吧……嗯,對了,春節值班你要不要參與一下?到時候人手嚴重不足,學習機會更多,而且有加班補助。”
週一生愣了愣,春節嗎?
不回家?
他已經一年沒回家了,就住在醫院後面棚戶區的民房裡,春節再不回家行嗎?
可一想到有學習機會,他一咬牙還是點頭了:“行,我參與。”
“呵呵,好樣的,那我就幫你上報了,好好幹。”
晚上下班。
週一生提前給家裡打了電話,說春節加班不回來了,到時候把加班工資打回去。
爺爺沉默了許久,終於沒說什麼,只是鼓勵:“那就好好幹,別浪費機會。”
“我爸呢?最近沒發病吧?”
“還行……”爺爺有些沉悶,還行肯定不是特別好的情況。
“那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別了,好好工作吧,過完年抽空回來吧。”
……
春節。
家人團聚的時刻,週一生在醫院值班。
楊主治早早下班回家了,留在醫院的還有一個住院醫與週一生搭班,住院醫是外地人,所以乾脆沒有回家過年。
二人沒什麼可聊得,因爲等級階級差距太大。
但或許是春節令人思緒柔弱,又或許是看在週一生平時幫他寫得病例還不錯,就道:“你家是本地的吧?等十一點多就回去吧,我來頂着,你沒必要在這兒耗着了。”
週一生想說自己也回不去家,但心裡邊真想去休息一下,畢竟是春節,一個人過也是過,而且他已經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
在這裡,沒人把自己當人看,趁着別人互起善心,就別裝什麼大頭蒜了。
週一生道謝後走了。
醫院背後的棚戶區民居,早已張燈結綵。
這裡的人看起來貧困,但事實上每個人臉上都掛着笑容。
聽說快要拆遷了,這片地區的人們,將會紛紛成爲百萬乃至千萬富翁。
真羨慕啊。
彎彎繞繞回到自己的民居門口,房東一家都不在,他兒子在南方打拼,據說都買房了,過年去南方過,所以週一生還挺清閒的。
只是沒想到……
還不等他上樓,身後響起呼喚,一個清脆的女聲:“周叔叔,去我家過年吧。”
又是小潔,手上拿着摔炮,玩得灰頭土臉,吸溜着鼻子,凍的不輕,應該在這兒等了許久。
對了。
臨近春節,食堂好多窗口都打烊歇業了。
有一個熟人沒走,就是賀大姐。
週一生沒想到她會邀請自己,而現今看到小潔,聽到這話,心思裡全然是旖旎與心動,以及感恩。
“走吧。”週一生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跟着她去往另一處出租民居。
另一支手則摸了摸錢包,依稀記得自己好像還留了一百塊錢現金來着,只是差了一個紅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