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和蕭良身上都沒有穿隔離衣,就算蕭夜是他們的兄長,眼下畢竟是個死人,毫無防範地給沐之秋打下手不方便,那老太監沒掐死她已經算好的了,更不可能幫她,蕭楠此時幫她倒最合適不過。
蕭楠的動作很麻利,畢竟年少體健,沒幾下就將裹在蕭夜身上的白布和衣裳盡數脫去,只給他留了一條裡褲。許是覺得將腰以下都擋住的裡褲太礙事,不等沐之秋吩咐,他又主動將蕭夜的裡褲褲腳捲起,一直捲到了大腿根處。
若是常人做這樣的事情,蕭震天早就一杯毒酒賞給他了,但因着是沐之秋,他便主動讓人將幾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分別置於殿內。
大殿裡一下子亮堂了許多,沐之秋感激地衝蕭震天點點頭。
蕭夜跟她記憶中一樣,瘦得皮包骨頭,就連身上的血管和筋都暴在皮膚表面,就像是在骷髏外面糊了一層紙。
從頭到腳仔細察視了幾遍,沐之秋心中已有計較,不動聲色地問蕭楠:“你看出什麼沒有?”
“大哥的皮膚太過蒼白乾枯,體表毛髮、甚至眼睫毛枯黃,指甲凹陷灰白。而且,腳掌上沒有一丁點兒老繭,就和新生的小嬰兒的腳板一般,像是從來沒有下地走過路。師父?我怎麼覺得大哥像是多年沒有見到陽光?就像是那種生活在地洞裡,一直躺在牀上的人一樣?”
只要遇到斷案的時候,蕭楠就會改口稱沐之秋爲師父,蕭逸等人習以爲常,誰也沒有出聲阻止。
點點頭,沐之秋讚賞地看着蕭楠,眸中精光大盛,“除了這些,還有呢?”
蕭震天等人心頭大震,還有?
大皇子蕭夜雖然不受蕭震天喜愛,以前宮裡的皇子、公主,甚至是太監、宮女也多有人奚落欺負他,但自從去年沐之秋在御花園裡遇到他之後,蕭震天似乎記起了這個兒子,每隔幾個月就會過問一次,因此,現在宮裡沒有人敢公然欺負他,更別說打罵他。有人看見過蕭夜在宮裡晃悠,怎麼可能多年沒見過陽光?還生活在地洞裡,躺在牀上?這不是污衊皇家體面又是什麼?偏偏九皇子說得煞有介事,沐之秋還不停點頭稱讚,讓大夥兒都提着一口氣。
蕭楠得到沐之秋的肯定非常興奮,甚是得意地看了蕭逸和蕭良一眼,便把視線再度停留在蕭夜的屍體上。
沒多久,他的笑容就凝固了,之後臉色竟越來越難看,半響,才擡起頭來,有點不確定地看着沐之秋,問:“師父?我大哥他是不是被餓死的?”
“好小子!真不愧是我徒弟,目光敏銳一針見血。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成爲靜安王朝的狄仁傑了。”沐之秋由衷讚歎。
這蕭楠當真了不得,沒有學過醫,只是憑她三心二意的幾本心得和平時心不在焉的指點,就能有如此敏銳的眼光和準確的判斷力,當真了得。
他二人這番對話,聽到衆人耳朵裡,卻如同晴天霹靂,尤其是蕭震天,差點沒暈過去。衆人都長着眼睛,自然能看得出來蕭夜瘦得有些離譜,但要說是被餓死的,這個簡直太荒謬了。蕭夜不是冷宮裡的人,也不是受了極刑的下人,他是大皇子,即便是個癡兒,他也是皇子,怎麼可能被活活餓死?
那老太監更是激動地直撲過來,“妖女,你胡說,大皇子怎麼可能是餓死的,他分明是被人毒死的!”
“那你倒是說說,他是被誰毒死的?又是被什麼毒藥毒死的?”說這話的不是沐之秋,卻是蕭楠。
那老太監登時一愣,臉上的表情猙獰恐怖,卻是不停變化着,最後,竟變成了沮喪和絕望,“怎麼會,怎麼可能,老奴明明每天……”
沐之秋突然打斷他說:“每天都吃你準備的膳食的人不是他,我不知道他是靠什麼活下來的,但是他的營養不良程度很嚴重,絕對是長期吃不飽造成的!”
話音剛落,她的目光又倏地移到了蕭震天的臉上,“皇上?你能確定此人是大皇子蕭夜?”
這次,不待蕭震天開口,蕭逸已上前一步攬住沐之秋的肩膀問道:“秋兒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此人不是大哥?”
“我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你大哥,但是,我敢肯定,他絕對不是一年前我被誤認爲七公主那日遇到的那個大皇子,他們倆不是同一個人!”
“啊!”所有的人都瞠目結舌,甚至連蕭楠都彷彿遭了雷劈。那老太監更是吃驚得連連後退了好幾步,要不是撞到了大殿的柱子,估計他能一直退到殿外去。
“一年前我在御花園裡見過的大皇子雖然瘦弱不聰慧,但至少他很健康。九皇子剛纔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因常年不見陽光,此人指甲凹陷,毛髮枯黃,甚至眼睫毛都開始泛黃,他的手臂還勉強說得過去,但下肢肌肉卻嚴重萎縮,足底沒有老繭,嫩如嬰兒,可見,他至少有十年沒有走過路,甚至沒有下牀活動過。他的鼻孔朝下,鼻翼厚重,鼻孔很小,鼻毛較長,說明他生活的地方缺氧,他經常呼吸不通暢,而且還長期缺水。所以,他不是我見過的大皇子,這個人,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沐之秋將目瞪口呆的衆人逐一掃視一遍,最後依然將視線落在蕭震天的臉上,“秋兒想問問皇上,大皇子生下來的時候,身體上可有什麼記號?比如說,胎記,肉痣之類的東西?”
蕭震天尚未回來,那老太監已衝過來脫口道:“有,有,大皇子的左腳大腳指內側有一顆黑痣!”
但看這老太監迫不及待的模樣,已是對沐之秋深信不疑了。蕭逸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的秋兒就是有這樣的魔力,不管是她的朋友還是敵人,總是能在不知不覺中被她感染,被她收服。既如此,老太監已不足爲慮了。但大哥這件事,他心頭隱隱升起一股不安,腦海裡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小島上的密室。難不成,大哥的死,和倭人有關?
沐之秋挑挑眉,哦!這倒是個奇人,《月光寶盒》裡至尊寶的腳板心上各有一顆黑痣,這大皇子卻是一隻腳的大腳指內側長了顆黑痣。腳底長痣的人都比較特殊,有種說法說這樣的人乃大富大貴的命相。若不是大皇子生不逢時,只怕以後也是個奇人。
蕭震天點點頭,“沒錯,夜兒的左腳大腳指內側確實有一顆黑痣,他出生時百鳥盤旋,持續了兩個時辰才散開,當時欽天監斷言夜兒乃天尊下凡,所以,這些年,他雖然迷了心智,但朕並未虧待過他。”
這還算沒有虧待?沐之秋有些無語,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好端端的一個皇子,被人掉了包這般活活餓死在宮裡都沒人知道,不叫虧待又叫什麼?
想當年,下毒事件東窗事發,蕭震天沒有將蕭夜趕盡殺絕,也是因爲蕭夜出生時的異象,怕斬盡殺絕遭報應吧?
唉!這殘酷的宮廷爭鬥,最後受害的卻是這些無辜的孩子們。不由地,沐之秋心中對這皇宮更多出幾分厭惡來。
蕭逸一直在留心沐之秋的反應,但見她眉宇中已顯出幾分厭棄,便猜出了她的心思,生怕她由此聯想到與自己的姻緣,心下一慌,竟從身後環住她的腰,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沐之秋正準備走到蕭夜的腳跟前去驗證,突然被蕭逸從身後抱住,愣了一下,轉頭去看他。但見蕭逸眸中有些慌張和不確定,以爲他在擔心她,不由寬慰道:“沒事!這老太監乃是大皇子的心腹之人,他主子死得冤屈,我現下是在替他主子伸張正義,亦是在幫他,放心吧!他不會傷害我的。”
這話聽在老太監的耳朵裡讓他渾身一震,這個沐大小姐,她居然相信他?難道她看不出來他恨她麼?難道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就開始信任她、依賴她了?怎麼可能?這世上,只有主子纔有這樣的能力。
老太監心潮難平,面上情緒千變萬化,其他人看見蕭逸的舉止卻有些發怔,靜安王朝衆所周知丞相府大小姐定邦使君沐之秋是靖王爺蕭逸心尖尖上的人兒,但知道歸知道,畢竟他二人已經解除了婚約,沒有婚約即便靖王爺對沐大小姐再愛慕,也只能表現在私底下,不可能放到檯面上來。
可眼下,在這樣特殊的地方,又有皇上在場,靖王爺竟控制不住情緒做出如此親暱的舉動,當真令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鏡。就連沐忠國也被蕭逸的動作嚇了一跳,張大嘴巴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句話勸一勸。
大殿內的空氣登時壓抑起來,衆人各懷心思,誰也不主動開口說話。蕭逸不撒手,沐之秋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只好保持着扭頭看他的姿勢。
蕭楠卻是反應極快,他先前的檢查已經頗爲專業了,甚至連蕭夜的腳板都看過了,只是腳趾縫那種地方實在沒想起來。現在父皇和老太監一說,他便率先走到蕭夜的腳前,伸手將蕭夜的腳趾掰開,纔看清楚,便低喊起來:“師父!大哥的大腳指內側確實有黑痣!”
他這聲喊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乘蕭逸發愣,沐之秋趕緊掙脫出來走過去細細查看。果然,此人的左腳大腳指內有一顆黑痣。只因這顆黑痣生長的部位極其隱蔽特殊,所以方纔蕭楠查體的時候居然沒有發現。
沐之秋按壓了幾下黑痣,又用手指使勁兒地摳了幾下,那黑痣四周的皮膚被她摳破了皮也沒有被她摳下來。
“這顆黑痣不是假的,此人確實是大皇子蕭夜!”擡頭看了蕭震天一眼,目光便停留在了老太監的臉上,“你從小將大皇子帶大,難道就從來沒有發現大皇子被人掉包了?”
這話說出來便再也沒有懸念,衆人也終於明白了沐之秋先前的意思。霞帔宮內的大皇子,前皇后與皇帝蕭震天的嫡長子蕭夜,居然被人偷樑換柱掉包了。
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