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身體一僵,不敢相信地瞪着榻上的屍體,半響,才緩緩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天哪!挨千刀的!他居然害了大皇子,居然害了大皇子啊!”他開始掌摑自己,剛開始的時候一下一下打得極慢,卻很重,隨後越打越快,很快,就把自己的臉抽腫了,嘴角便有絲絲血跡滑落。
蕭震天再也忍不住心頭怒火,上前兩步一把揪住老太監的衣領,劈手就是一個大嘴巴,“當年你用性命保證能照顧好夜兒,我纔將他交給你,這就是你照顧朕的皇兒的?你說,那個人是誰?他是誰?”
“是誰?那個人?”老太監的目光渙散,看了蕭震天半響,才喃喃道:“皇上可還記得當年修建地宮密道的高人?”
地宮?密道?蕭逸眸光一凜。
此次爲了追蹤秋兒,他曾來到霞帔宮找大皇子,當時並沒有見到大皇子,正是這個不人不鬼的老太監將他引入了地下密道。在他進入密道之前,他記得很清楚,他們是先乘坐着那隻大木櫃進入了一個空屋子,然後這老太監引他到那陷阱的位置,他才落入密道里的。
也就是說,他們通過大木櫃到達的並不是一間單純的屋子,那應該是一個地下宮殿的某一間密室,而那些密室,有可能每一間都連接着一條通往宮外的密道。
堂堂靜安王朝的皇宮,前皇后居住的霞帔宮,居然是一座巨大的千機殿,下面密佈着蜘蛛網一般的地宮密室和密道。他生在這座皇宮裡長在這座皇宮裡,這裡曾是他的家,是承載過他的童年,他的希望,他的夢想和他的噩夢的地方,但他卻一點也不瞭解這裡,從來都不瞭解。這樣的皇宮,果然如秋兒所說,是一個會吃人的地方。
蕭震天聽了老太監的話卻猛地一愣,“當年不是查出來那人乃是從褚國逃出來的倭國奸細嗎?朕記得已經下令將其斬首示衆,並將所有的地宮密道都堵掉了呀!”
老太監突然仰首桀桀怪笑幾聲,“皇上也太天真了,當年皇后想要讓大皇子繼位登基,她在幕後把持朝政,怎麼可能聽從您的意思交出那高人?皇上命人堵掉的不過是地宮密道的幾個入口而已,真正堵掉的密道尚不足十之一二。”
“那地宮密道的出入口都在哪裡?”
“出口有多少個只怕這世上只有那人和皇后知曉,但入口,就在皇上腳下!”
“霞帔宮?”蕭震天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他當了幾十年皇帝,別人在他家裡打洞,將他腳下的土地全都掏空,就躲在他腳下的地宮內算計他,他居然不知道,難怪宮裡能混進來那麼多倭人奸細,難怪連他的弟弟肅親王都要舉兵謀反。
倭人?又是倭人,這個和靜安王朝從不往來的彈丸島國是何時盯上靜安王朝的?居然在二十年前他們已經開始籌劃要顛覆靜安王朝的朝政?難怪靜安王朝呼聲最高的不是他這個皇帝,而是靖王爺蕭逸。
簡直是豈有此理!
蕭逸和沐之秋對視一眼,果然,什麼壞事都離不了倭人。若不是他們此行在小島上發現了那間地下密室,只怕聽見老太監的話也會吃驚,現在看來,這不過是二十年前就已經展開的陰謀,而大皇子只是這個陰謀裡一顆用廢了的棋子罷了。
依然是二十年前的陰謀,沐之秋目光愈發冷冽起來。看來,孃親的死,和前皇后、大皇子一樣,不過都是那場陰謀的犧牲品罷了。
蕭震天恨不得將老太監一把掐死,“狗奴才!你既然知道這些,爲何不早早稟告於朕?朕要殺了你!朕要殺了你!”
“皇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老太監隨手一拂,便將蕭震天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拂掉了,看也不看蕭震天,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蕭夜的身上,卻帶着厚重的憐惜和感情,就好像是在看他自己的兒子。
沐之秋眼睛才眯起,便聽老太監說:“當年皇上雖不念與皇后多年的夫妻之情毒殺了皇后,卻不忍將大皇子趕盡殺絕。皇上將大皇子託付給老奴,老奴自當盡心照料,這些年也從不敢辱使命。可是,皇上您可知道,皇后娘娘臨終前卻是不放心皇上,所以曾將大皇子託付給了另一人?那人來去自由,出入皇宮如履平地,大皇子對他欽佩得五體投地,豈能聽進去老奴的相勸?老奴早知大皇子與他混在一起沒有好結果,不想,最終卻落得這般下場。皇后娘娘?若你泉下有知,現在,可後悔了?”
只要不是傻瓜,都聽得出老太監嘴裡的皇后娘娘正是蕭夜的生母前皇后。
蕭震天大怒,“那個賤人明明是我靜安王朝的臣民,卻勾結外邦來加害朕,如今,連朕的兒子都算計進去,世上可有這般心腸歹毒的母親?”
“那世上又可有皇上您這般心狠手辣的父親?”
“你?”若不是礙於大皇子死因不明,只怕眼下蕭震天就要宣御林軍進來,將這老太監亂刀砍死。
“皇上的心狠手辣乃是被前皇后和大皇子逼出來的!”沐之秋插嘴道:“前皇后野心勃勃賣國求榮,死於非命本就是罪有應得。她所託非人,走出那一步就應該想到會給大皇子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有那樣一個孃親,當真是大皇子倒了八輩子血黴,虧得你還對這樣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念念不忘,當真是愚不可及!”
她的聲音並不大,語氣也不高昂,像是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但就是給人一種字字珠璣的感覺。
老太監登時狂怒起來,“不許你辱罵皇后娘娘!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你豈會知道她的難處?她一個弱女子,想要在這宮裡立足,除了爬上那高高的位置還有什麼辦法?如今你百般迷惑靖王爺,不是一樣想將來爬上那個位置嗎?你以爲靖王爺會愛你多久?自古以來帝王之愛都是最不可靠的東西,早晚有一天,你也會被靖王爺親手關進冷宮裡毒殺!”
“大膽!”話音未落,蕭逸的掌風已揮出。
那老太監正說得激動,哪裡能料到會激怒蕭逸?蕭逸這一巴掌便結結實實地落在了他的臉上,一下子將他打愣了。
蕭逸真的怒到了極點,此時別說父皇,便是他,也想將此人千刀萬剮。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秋兒愛上他,他與秋兒心心相印,自然明白她最擔心的事情是什麼,所以,他最怕有人用後宮說事兒。現下,這老太監不但字字句句都往後宮爭鬥上扯,還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不怕背上覬覦皇位之罪,但他怕秋兒將此話當真,若是那樣,便是將這後宮裡的人全部斬殺乾淨,也難以消除他心頭之恨。
腰間寒光軟劍出鞘,瞬間便往老太監喉間襲去。
以那老太監深不可測的武功,蕭逸想要殺他原也沒那麼容易,但他不知是被蕭逸一掌打傻了,還是蕭夜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了,竟直愣愣地看着蕭逸,忘記了躲閃。
“蕭逸!不要!”沐之秋刷地一下擋在了老太監身前。
蕭逸大驚,收手已然來不及,只得劍走偏鋒,險險地從她的耳邊擦了過去。雖未傷她半分,卻將她耳邊一縷秀髮削了下來。
衆人都嚇了一大跳,嘩啦一下圍了上來。
沐之秋也嚇得不輕,好在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愣了愣,便拍着胸口說:“你嚇死我了,以後可不能這麼玩兒,萬一一下子刺偏了,戳中我的脖子或者心臟,你倒是要去哪裡找我這樣的蓋世奇女子?”
這話顯然是在偏袒蕭逸,卻也無形中將緊張的氣氛掩去不少。
蕭逸的眼睛都紅了,收回寒光軟劍,伸手就將她拽回了懷裡,上上下下地將她打量了個遍,似乎恨不得直接將她的隔離衣都剝下來,“你怎地會去幫他擋劍?是要嚇死我才甘心嗎?”
“沒事,沒事!”拍拍蕭逸的手臂,勉強咧咧嘴算是笑過了,沐之秋這纔看向老太監道:“此人雖令人厭惡,但他乃爲情所困,難得這麼多年始終如一,也算有情有義。大皇子役了,他已然沒了精神寄託,畢竟是個孤苦老人,便由他自生自滅去吧!”
“你,你?”
“我什麼?難道你如此盡忠職守不是愛慕前皇后?”
沐之秋死死盯着老太監的眼睛,此人敢和蕭震天叫板她就覺得奇怪,果然,方纔一激,就將他的底牌摸清楚了,這樣的人最好,接下來,她要從此人身上一一驗證自己的猜測。
蕭震天又驚又怒,這都什麼世道?李德喜愛慕當年先皇的蝶貴人,此人又愛慕自己的前皇后,難不成這宮裡的太監斷了根還個個不安生,竟人人都是情種,幫助心愛之人來加害他這個至高無上的皇帝嗎?
看來,確實是他這個做皇帝的威壓不夠,治理得太鬆散了,他是不是該考慮將這宮裡的太監全部殺光?
其他人卻對沐之秋升起一股欽佩之心,這世上,倒是有幾人如她這般善良的?居然爲了一個毫不相干,還羞辱她的老太監捨身相救?只有蕭逸看着她的目光中卻多了一份疑惑。
心知瞞不過蕭逸,沐之秋索性順勢貼在他耳邊悄聲道:“此人殺不得,有大用處!”
蕭逸微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沐之秋可不是那種同情心氾濫的人,這老太監別說辱罵她,便是與她素不相識,沐之秋也覺得此人死有餘辜。只要和倭人勾結的賣國賊,沐之秋都覺得死有餘辜。
相比較之下,李德喜就比這個老太監令人敬佩多了。
她不讓蕭逸殺此人自然有她的原因,先不說當年的血案是怎麼回事兒,單就是她被擄一事,這老太監便是幫兇。
蕭逸在大海里救出她之後,他二人曾將事情前因後果都相互敘述了一遍。沐之秋當時基本上沒有隱瞞,但蕭逸明顯掩蓋了許多事情。沐之秋聽得出來,蕭逸避而不談的都是他遇險的片段,尤其是他是怎麼找到西施湖的那一段。蕭逸只用了一句發現宮中密道,一路追蹤而至一筆帶過,但沐之秋卻猜到與大皇子有關。連她都能猜出那個精神病是大皇子,蕭逸怎麼可能猜不到?如果猜不到,蕭逸又怎麼可能那麼快就找到她?而且還找得那麼準?直接在運河上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