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沈墨白停頓下來,看向她的目光也變得複雜起來。
就在紀青靈忍不住想站起來時,他卻又繼續道:“那一年,叔父因爲謀反問斬,智親王府一晚之間,成了皇上的眼中釘,也成爲世人口中的亂臣賊子。
我便更不願意出去,所以,更多的時間,我和他留在井底,留在這個屋子裡。
第二年,爹爹和孃親相繼去世。
爹爹臨終前,拉着我的手對我說:墨白,你要照顧好弟弟,一定要讓他好好活下去。
爹爹留給我和他每人一件信物,作爲我與他兄弟的憑證。
可是,爹爹和孃親死後沒多久,我便開始獸化。
第一次發病時,他就在我身邊。
爲了防止我自殘,他一直抱着我。
我沒有受傷,但他,卻被我撕咬得遍體鱗傷。
那一次,用了好幾個月他才恢復。
之後,鳳伯伯和沈伯發現了我獸化的秘密,也發現了他。
他們便用玄鐵鎖鏈將我鎖起來,讓我在發病時沒有辦法傷人。
然,我和他都是孩子,鎖鏈能鎖住我的人,又豈能鎖住我和他的心。
他每天晚上都會走出來,在我身邊陪我,即便,我發病化作獸。
終於有一次,我獸信大發,把他的喉嚨咬斷了,吸乾淨了他身上最後一滴血。
我醒來後,他已經被鳳伯伯和沈伯安葬了,連同爹爹留給我們的信物。
我一直以爲他死了,雖然我很內疚,但卻知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所以我把他埋在心底,依然將他視爲我最好的兄弟。
可是青兒,我突然發現他還活着,且,我知道了他的身份。”
沈墨白停下來不再繼續說,而是定定地看着她。
紀青靈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所以,開顱手術後你醒過來,便去找他,一路追蹤到河口城?”
“然!”沈墨白點頭:“也不完全是我主動去找他,我覺得,有段時間,我好像被人蠱惑了。
應該是,他牽着我去找他。”
像是擔心自己的話不能讓紀青靈滿意,沈墨白又道:“我記得你給我做完開顱手術後那幾天,每天都在榻頭陪我說話,我是能聽到的。
我當時滿腦子都是讓自己快點醒過來,我知道你在害怕,知道你在哭。
可是,我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那時候腦子痛得厲害。
有很多記憶潮水般襲來,亂糟糟的,讓我陷在黑暗的昏迷中,怎麼都找不到出路。
一直到那天夜裡,我的思維終於捋清了,一睜開眼睛,我卻看見了他。
他說,墨白,將屬於我的東西還給我,我在河口等你。
說完,他就不見了。
就像被他這句話蠱惑了一般,我又陷入了渾渾噩噩中。
關於他的記憶和關於你的記憶糾纏在一起,讓我一度以爲,你是他的妻。
後來,我徹底清醒過來,卻已在前往河口的路上。
身後跟着三十萬大軍,懷裡,卻揣着去河口平叛的聖旨。
那時候我便知道自己被人掌控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
但我知道他想要什麼,我不介意給他。
我只是需要一個解釋,需要他親口告訴我理由,告訴我,他究竟想做甚。
所以我一直在河口城尋找,找他,也找屬於他的那件信物。
一直到你在河口城修築那兩條人工河,當日,天降暴雨,你開閘泄洪,滾滾洪流全部衝進大峽谷,幾乎將他的兵馬全軍覆沒。
我才知道他是誰,也才知道我自己是誰。”
“你……你是誰?”紀青靈艱難地舔舔嘴脣,有什麼在腦海裡呼之欲出,令她不敢呼吸。
顫抖着手指,沈墨白從懷中摸出一塊類似於軟布巾的東西遞過來,“青兒,他的人馬,不管是死去的,還是被我俘虜的,他們的胸口上,都帶着這個標識。”
紀青靈並沒有用手去接,她知道沈墨白遞給她的是什麼。
人皮,這是一塊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人皮。
而這塊人皮上,紋着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
這就是答案,是沈墨白害怕的原因。
紀青靈想說,老天爺就特麼是個混蛋!
虎賁軍!沒錯,被她用洪水從大峽谷中衝出來的,乃是傳說中戰無不勝的虎賁軍。
怪不得她和沈墨白相愛那麼久,從來不曾聽他提起過虎賁軍,從來沒有人知道虎賁軍在哪裡。
因爲沈墨白也不知道,因爲沈擎蒼和沈博文當年,根本就沒有把虎賁軍交給他。
因爲,虎賁軍被沈擎蒼和沈博文留給了真正的沈氏後裔,留給了真正的沈墨白,那個他。
很簡單的偷樑換柱,她愛着的這個男人,根本不是沈博文的兒子,他纔是那個沈擎蒼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孩子。
所以,他要替真正的沈墨白承受所有的苦難,他要在井底被困十五年,他要日夜忍受化作野獸的孤獨和痛苦。
沈擎蒼和沈博文就是倆混蛋!是兩個自私又冷酷,死了都該下地獄的魔鬼。
難怪方纔在沈氏祠堂他不讓她跪,根本不是他的爹孃爲何要跪?
“你今日,用什麼和皇上交換的我?”
話說出來,帶着異常的沙啞。
沈墨白原本想伸出來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便縮了回去:“青兒不是猜出來了嗎?”
“你把沈博文交給你的信物,那半塊虎符給了沈昊辰?”
“虎賁軍本就不屬於我,又因我幾乎全軍覆沒,我還要那半塊虎符做甚?
既然他們都想要,那便給他們好了。
在我心裡,你比虎符重要千百倍!”
這個男人,倘若真的覺得這半塊虎符不重要,他又豈會拖到現在才交給沈昊辰?
他該有多絕望,纔會放棄啊?
“好了,我知道了!”站起身,平靜地撣撣衣襟上的灰塵,紀青靈笑道:“走吧!咱們還可以去泡個溫泉浴!”
“青兒?”沈墨白也站起來,看着她的目光卻越來越憂傷:“你可知道我是誰?”
“知道!”紀青靈笑得愈發燦爛:“你是我夫君!”
說罷,也不等沈墨白,轉身便往外走。
眼看她的手就要拉住門把手,沈墨白突然道:“青兒?我此番去找他,雖沒有見到他,但我得知了一個秘密,關於他身世的秘密。”
紀青靈的動作猛地僵住了,她多麼希望沈墨白閉上嘴,不要說,永遠都不要說。
可是,沈墨白的聲音卻在身後緩緩地、低沉地,卻堅定不移地響起:“當年,叔父遠征的,乃是西京國。
那個孩子,是叔父從西京主帥的營帳中,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