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板着臉收拾行李,多個愛管閒事的老太太在後頭跟着,可想而知她行事有多不便了。
安老太氣定神閒的:“京中的老房子很久沒收拾了,還有新賣的那幾個莊子也要去瞅瞅,省得那幾個東西偷奸耍滑的,昧着良心欺佔主家。還有幾家從前處得愉快的親朋至交也要去拜訪拜訪,把關係重新拾起來。”又和顏悅色地問薛氏:“媳婦啊,給親家帶的禮都收拾好了?一定要備得豐盛些,你好些年沒回孃家了,該好好孝敬孝敬他們!”
“收拾好了。”薛氏笑看了眼安怡,勸道:“怡兒,京中人生地不熟的,你渴了累了的總得有個貼心人照顧你,你祖母跟了你去,我和你爹也踏實些。”
得,安怡明白了,這兩人揹着她結成同盟了,不就是想把她打包嫁了麼?休想得逞!
次日清早,安怡別過哭成一團的小包子安愉,帶着安老太坐上馬車前去和謝滿棠相會,待見着那張囂張的黑色大馬車,安老太非得要安怡陪着她一道去給謝滿棠見禮並表示感謝。
安怡本以爲才經過討價還價一事,謝滿棠不會樂意見到她們,誰知謝滿棠雖然不肯正眼看她,對安老太卻十分尊敬:“早就聽說老太太的賢名……家母與老太太早年一樣獨立支撐門戶養大獨子,十分艱辛不易。到了京中,老太太若有空,或可與家母一會,你們必定十分談得來。”
安老太被哄得眉眼花花的,迴轉時一直罵安怡不招人疼,不如謝滿棠這樣體貼善解人意並尊老。安怡撇撇嘴,轉頭去瞧,太陽剛好升起,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車前立着的謝滿棠身上,在他那身華貴的暗紋錦袍上同樣鍍上一層柔柔的金紅色,溫暖而美麗,卻遙不可及。
前行三日,安怡再沒見過謝滿棠一面,打尖住宿,他身邊的人總是圍得滿滿當當,彷彿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安怡祖孫倆一應起居都有人照顧,周到細緻,她也就不去管閒事,一路走一路研究她的獨門秘籍,若是空閒時看到有那可憐的病例就伸伸手,或是扎扎針,或是開個方子,給兩丸藥,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第四日中午到了永平府,安怡被告知可以有半日的停留,第二日早上才走,她就和安老太說了一聲,自去了永平府自家開的長生藥鋪分店搞突然襲擊查賬。查下來的結果她很滿意,掌櫃張有瑞是永平一個富戶病人推薦來的,之前她還擔心他太過精明強幹心眼太多,如今瞧來頗有職業操守,把個藥鋪打理得興隆規矩,物賬清爽。安怡當場給了他很高的評價,皆大歡喜。
待出了藥鋪已是黃昏時分,正是冬月裡難得的好天氣,無風無雪,安寧美好。永平富庶,民風開放,早有早市,夜有夜市,此刻正是夜市初起之時,安怡此行躊躇滿志,心情很好,便帶了蘭嫂遊夜市。
主僕二人吃過熱乎乎的胡辣羊肉手拉麪,再嘗一碗地道的南方八寶湯圓,正讓鋪主打包帶一些回去給安老太和黃鸝嚐鮮之時,街面上傳來一陣打罵聲。
安怡不愛看熱鬧,便和蘭嫂提了湯圓一道離開,才行不遠,一個滿頭亂髮,衣衫襤褸,渾身散發着餿臭味兒的老頭子突然奔了過來,瘋了似地扯住她的袖子,啞着嗓子大聲道:“九小姐,九小姐,救救小老兒!”
安怡頓時呆立不動。有多久沒人叫她九小姐了?有多久沒聽見這聲音了?難道說,隔了兩世生死,還有人能認出她?她有些驚恐地看着那跪在地上仰頭向她求救的老頭,萬千複雜的心緒盡數涌上心頭。
她的模樣看在別人眼裡就是被嚇傻了,蘭嫂厲喝一聲,欲上前去拖走那老頭,那老頭卻已自動鬆手,失魂落魄地看着安怡淚流滿面:“不是……不是……是老朽看錯了,還請姑娘不要介意。”言罷深深一拜,踉蹌着起身離去。
安怡的心在流淚,這是祖父生前最信任最得力的幕僚肖先生肖伐,祖父倒黴,他也沒能得了好下場,他唯一的老來子生生被仇家給弄廢了。祖父去世後,他曾向只求自保的安家人求助,卻被無情拒絕。她知道後曾讓田均去幫他,但田均帶回來的消息是他已經帶着他那個殘了的兒子離開京城,不知所蹤。誰想得到她今日竟會在此遇上並被他錯認?肖伐爲安家奉獻所有,安家卻讓他老無所依,也不怪安家子弟沒一個出息的。難道這是祖父冥冥之中在提點她,要她善待回報他嗎?
安怡立即輕聲道:“敢問前面的是肖伐肖老先生嗎?”
肖伐遲疑地停住腳,頂着一頭亂蓬蓬的白髮警覺地看着安怡:“你是?”
肖伐是跟着前首輔經歷過無數風浪的人,安怡不敢在他面前玩心思,只盡量讓自己顯得溫和無害:“您大概認不得我了,我是京城安氏的女兒,年幼時曾隨家中長輩去安侯府中玩耍,僥倖得見先生一面,安九姐姐曾和我悄語,說您文采風流,足智多謀,真了不起。”
肖伐將黝黑皸裂的手用力擦了一下眼角的濁淚,搖頭嘆息:“什麼文采風流,足智多謀,不過是喪家之犬而已。”穩住情緒才又問安怡:“你父親是?”
“安保良。早年曾任戶部給事中,現任昌黎縣丞。”
既然同是安氏一族的女兒,那麼氣質身形略有幾分相像也就不奇怪了。對於安保良,肖伐也很有印象:“你們也是那一年……?”也是受了安歸德的拖累?
安怡點頭:“正是。”眼看肖伐不勝唏噓,戒備之意少了許多,便出言相邀:“若先生不嫌棄,可往那邊麪攤上烤火一敘。”
肖伐並不扭捏,苦笑道:“只怕人家嫌棄小老兒酸臭。”
安怡笑道:“無妨,我包了鋪子也就是了。先生請。”
遠處街角的餛飩攤子上,作了尋常行商打扮的謝滿棠將手裡的酒杯遮住臉,目不轉睛地盯着遠去的安怡三人,沉聲吩咐柳七:“去問問那瘋老頭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