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歸於平靜,剛剛還盤旋於頭頂的濃密烏雲瞬間便四散成原來的樣子,似乎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般,鬼王童的叫聲也停止了,四周忽然又變得很安靜,安靜得可以聽清楚鬼蠱所說的每一個字。
“本王馬上就要解除鬼王童,爾等速速離去吧。”
鬼蠱的聲音忽然變了,變得帶有了情感,雖然他在拼命壓制,但這情感仍然呼之欲出,他看着日初,道:
“你,要照顧好他,要是他死了,本王必定也會殺了你。”
此刻,水寒已經昏倒在了日初的膝上,他的身心都已經無法再支持下去了。
日初聽了鬼蠱的話,感覺很是奇怪,剛想問些什麼,鬼蠱擺了擺手,道:
“勿需多問,趁本王沒有改變主意,快走!”
話音剛落,日初便感覺到腳下一陣震動,一些蒸氣似的東西從腳下冒出,鬼王童,即將解除。
日初,喚來阿飛,她將水寒扶了上去,剛要離開,擡眼便看見了不遠處的唐衍,唐衍此刻並不太能搞懂眼前的狀況,而傳至耳邊的話更是差點顛覆他的世界觀。
“喂,大叔,從這兒掉下去可不好受,一起走吧。”
話,自然是來自日初,唐衍聽了這話,心中五味雜陳,他混跡江湖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像日初這樣的人,他們上一秒明明還是敵人,現在居然就說出了這麼友善的話,這樣的轉折,實在是來的有些突兀。
唐衍忽然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侮辱,他有些嗔怒道:
“丫頭,可別小看我,我……”
話還沒說完,他便猛烈的咳嗽起來,他十年前便已經患上了這咳嗽的毛病,而現在他功力消耗太大,此刻終於再也壓制不住。
唐衍忽然感覺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若是再年輕幾歲,這樣的程度,自己又何至於如此狼狽,還沒感嘆完,日初的話又再次傳來。
“別逞強了大叔,快上來吧。”
這一次,日初的語聲很近,唐衍擡起頭,發現阿飛這隻巨大的白色飛鳥不知何時已經飛到了自己的身邊,而它的背上,一個藍衣白髮的少女正在微笑,那微笑,和煦猶如十里春風。
肆虐的風沙掠奪着大地,阿飛飛在雲層上方,雲層之上,平靜祥和,沒有風沙,但這風沙卻早已繚亂了人們的內心。
唐衍坐在阿飛的背上,全身赤|裸,僅用剩餘的衣物殘渣裹住了私密處。
風吹過他鐵青的面龐,他的臉上,盡顯疲態。
他沒有去看日初,也沒有說一句話,他不去看,並不是不想看,同樣,他不說話,也絕不是不想說話。
只是自從來到這鬼蜮死海,發生的事情太過雜亂,他需要時間去整理一下思緒。
水寒,此刻仍然昏迷不醒,但他的肋下傷口已經裹好了繃帶,呼吸也已經變得均勻。
救護工作是唐衍做的,他一上到阿飛的背上便給水寒做了應急處理,而且還用了唐門密不外傳的靈蟲“血靈蠶”給水寒治療。
這“血靈蠶”可以吸食人體內的淤積的毒血膿瘡,幫助瘡口消毒,而且其所分泌的黏液還可以起到加速傷口癒合的作用,實乃是天下至寶,而唐衍如今輕易便把這至寶給水寒使用,他的理由也很簡單,身爲一個老|江|湖,最不願意做的一件事,便是欠下人情。
“你放心吧,他並無大礙,想必不消一注香的時間,便會醒過來了。”
唐衍最終還是開了口。
日初的眼睛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水寒,她的眉也一直緊蹙着,顯得十分緊張,此刻聽了唐衍這句話,這才眉目展開,恢復了往日的神色。
她道:
“真是多謝大叔了,想不到大叔你看上去冷冰冰的,心卻是熱的。”
唐衍被這突如其來的誇獎嗆得有些無語,沒等他接話,日初又接着說:
“我叫日初,他叫易水寒,我們都是桃源淨地的學生,然後這隻大白鳥叫阿飛,是我的守護神獸。”
聽到桃源淨地這四個字的時候,唐衍的面部微微抽動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恢復了平靜,他道:
“我好像並沒有問你們的名字。”
“雖然並現在並沒有問,但遲早總歸是要問的,我不喜歡你們人類兜圈子一樣的談話方式,所以我索性就先告訴你,省得你到時再問。”
日初的語聲總帶着一些俏皮,這樣的俏皮卻又剛剛好恰到好處,讓人聽着很是舒服。
唐衍更加確定眼前這個女孩的的確確和自己以往見到的任何一個人都很不一樣,他忽然有了些興趣,稍許揚了揚聲音道:
“我們人類?你難道不是嗎?”
“忘了說了,我是神界交換到桃源的神女,我叫日初,是在神界司職炙陽殿,也就是你們人類所稱的太陽女神。”
日初的回答理所當然,但唐衍卻不忍覺得好笑至極,神若是像日初這樣,那現在主導三界,怕早已經是魔界了。
“太陽女神,你看上去可完全不像是一個神。”
唐衍忍住了笑,但語氣卻還是變了,他已經漸漸放下了戒心。
沒有人可以在日初這樣的神面前保持很高的戒心。
日初很認真地問:
“哪裡不像?”
唐衍摸了摸下吧,想了想,道:
“至少神,剛剛是絕對不會逃跑的。”
日初輕嘆一口氣,她的眼神忽然變的有些莫名的悲傷,她道:
“我的力量的確已經被削弱了大半,但神也沒你想的那麼強大,我們有時候也是會害怕的。”
“哦?神,也會害怕嗎?”
唐衍忽然很想把這話題繼續下去,因爲他發現隨着談話的進行,他已經變得越來越放鬆了,此刻眼前這個女孩是否是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這樣的放鬆,他的神經已經太過緊張了,再這樣下去,非得繃斷了不可。
但日初卻並沒有再接着這個話題說下去,她轉而問道:
“大叔你呢,又爲什麼會和我們的朋友纏鬥在一起呢?”
“你們和那個白髮小子是朋友?”
“嗯。”
在這之後唐衍和日初互相講述的各自的經歷,他們講述的過程之中水寒也醒了過來,水寒醒過來的時候眼角的淚還沒有幹,但他的臉上卻是帶着笑的,他似乎是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
而後水寒便看到了唐衍,他看到唐衍的第一反應便是拔出鉅子衝上去,但後來看到他和日初和諧交流的樣子,便忽然覺得有些尷尬,只得也湊上去聽起了故事。
唐衍的講述自然有所保留,但卻並沒有任何的虛假。
他可以和兩個曾經素未謀面的人講述這一切,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但他還是講了。
唐衍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做,他只知道在這萬里高空之上,他和兩個少年人相伴,他能看出他們眼中對於他們朋友的關心,這個江湖,真的太缺少像水寒和日初這樣的人了,唐衍又怎麼忍心去欺騙這樣的兩個人呢?
他不能直接去幫助他們,但至少,他可以讓他們對發生在鬼蜮死海的這所有的事情有一個清醒的認識,認識到他們所面對的,絕對不是鬼蠱一個人那麼簡單。
而水寒和日初,也在唐衍的描述中,第一次接觸到了“鬆櫳鼎”這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