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的時刻來臨了。
當黑暗終於被初生的旭日驅散時,從地平線上浮現出的曙光,多多少少讓伯紹又有了些勇氣。
依偎在他懷裡的琉璃,此刻依舊睡着。
種下的種子,還沒有任何生長的跡象。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伯紹已經沒有血眼卷軸了。也就是說,他失去了生存的憑依,當今晚午夜零點到來,他的死,就會成爲無法逆轉的定數。
如果……琉璃的計劃失敗的話……
他低下頭,看着琉璃安詳的睡臉。
爲什麼……命運會如此殘酷呢?
前世,仰慕着巫女陸曉冥的他,就希望可以成爲將來朝中的重臣,和巫女一起爲皇上效力。他的祖父一輩,都是農民,在唐王朝末年,被朝廷壓迫而不得不參加了農民起義,幾經碾轉,父親成爲了先帝信任的部下,並在南方爲這個國家的建立打下了一定基礎。
如今四分五裂的天下,哪裡也不可能絕對的安定。目前南方十國雖然穩定,但是北方的割據政權依舊處於混戰狀態。所以,少卿知道皇上有心用陸曉冥巫女的力量來一統天下的時候,感覺很是激動。他希望,將來自己的子孫後代,也可以生活在和平安逸,沒有戰爭的時代。國家混亂的根源就在於分裂,而只有統一,纔可以結束所有的戰亂。
原本他的意願,是成爲軍人,統率三軍。但是父親卻沒有允許,因爲他是易家三代單傳的獨生子。誰也不知道戰火哪天會蔓延到南方,到時候,如果出兵打仗,一旦他戰死沙場,易家就會斷了香火。
沒辦法,他只好轉而做科舉考試的準備。可這個時候,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太子即位爲皇上後不久,巫女陸曉冥,就提出,辭去巫女的職務。
這個消息驚動了全國。
巫女已經成爲了這個國家的最高象徵。事實上,該國的百姓,有不少是因爲不堪北方的戰亂,而遷徙南方,流亡至此的。但是,流民是無法分得土地的,在土地就象徵着財富的封建社會,他們的生活依舊得不到改善。加之先帝爲了支持巫女的研究而提高賦稅,百姓的生活也着實苦不堪言。他們都日益希望着,有一天,天下可以再度一統,結束這個戰亂的時代。
少卿自然也很是難以置信。
巫女是這個國家的未來,而如果她不在了,那麼……這個國家的未來會如何?
這個國家,遠非南方十國政權中最強的。甚至,後世史書上,都沒有明確記載。這些年來,由於大量中原人士從北方遷移到南方,各國都有了很好的發展。其中國力比較強的吳越,農業技術非常發達,遠在這個國家之上。這個國家國土狹小,土地極爲有限,生產水平低下,國庫已經是常年虧空了。再這樣發展下去,這個國家,總有一天會衰敗的。
可是,誰都知道,目前中國大地上,並沒有任何一個割據政權,具有一統天下的能力。十國雖然在農業上有所發展,但是發展水平並沒有嚴重的不平衡。而同時,北方的契丹人也在逐漸崛起,形成一股無法被忽視的勢力。
如果要統一目前陷入大分裂狀態的中國,除非就如同當年春秋戰國時期的秦國一般,擁有着絕對的強大國力,否則,根本就是以卵擊石。
試想,如果那些異形植物製作的藥水投入戰場,就以變色龍液體爲例,誰能夠和無法看見的士兵戰鬥?戰場上絕對是一面倒的壓倒性勝利。亞空間藥水也是如此,有了那藥水,無論行軍還是糧草,都不會有任何問題,即使軍隊或者城池被圍困也可以逃脫,而那治療藥水,更可以創造出不恐懼死亡的勇猛士兵。
把這個研究應用於軍事的話,這個國家頂多只需要幾年時間,就可以發展爲一個超級強國,會比當初的秦國更爲恐怖,結束這個戰亂時代,絕非夢想!
目前,還無法廣泛將藥水應用於軍事的一個問題就是,量產存在着很大的技術性困難。雖然可以大量種植植物,但那些植物本身如果不斷蔓延,無法受到控制,國家反而會反過來被它們滅絕掉。但控制量的話,就無法將藥水進行量產。如果只能在少數人身上使用,根本就無法打造一支具有絕對戰力的軍隊。
皇上當時非常震怒,但是陸曉冥巫女的意志,卻來得異常堅決。
少卿成爲刑部尚書後,第一次見到緋衣,是在易竹軒。
“無論如何……巫女大人都是我們的希望。”少卿那個時候,非常堅決地對她們母女說:“巫女大人,你要考慮清楚……如果,你該知道,如果你堅決不願意繼續爲國效力,只有……死亡這一條路了。你該明白吧?”
當時,陸曉冥淡淡笑了笑,說:“我……早就是個死人了。不過……只是個活着的,行屍走肉而已。”
緋衣那個時候,也是很堅決地堆少卿說:“尚書大人……無論如何,母親不會再接受那些植物的研究了。無論如何……”
少卿那時,還沒有正式接受落英閣的管理工作。於是他上奏皇上,希望可以和緋衣單獨談談。或許,可以將她作爲一個突破口。
他,是真心希望,巫女能夠再度成爲這個國家的希望的。
“那個時候的事情,還記得吧?”伯紹依舊緊抱着琉璃,對她說:“我幾乎每週都會到易竹軒來上兩三次,勸你說服你母親,重新擔任巫女。你每次,雖然都是拒絕我,可是,我卻無法讀懂,你一直充滿憂傷的眼神,不瞭解你真正的痛苦。因此,漸漸地,我變得渴望瞭解你,瞭解你真正的內心……”
“你是在那之後不久,接管了落英閣的吧?”
“是的……因爲宮內鬧鬼的傳言多了起來,而且也開始真的出現了受害者,所以,身爲刑部尚書的我參與這個計劃,會比較方便。何況我的父親是開國功臣,所以皇上對我,還是比較信任的。可……那顛覆了我的意識,我無法想象……”
他重重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後來,我大概隔了一個月左右,纔來找你。在我……殺死了第一個紫眼的嬰兒以後。我,開始理解巫女的心情了。可是,我還是來了。只因爲……只因爲感覺到在你面前,我才能找回真實的自我。”
“是這樣啊……”琉璃又看着埋入了她的影子碎片的土,說:“你,那個時候很痛苦吧?一面和太子成爲好友,另一方面,卻又在屠殺他的兄弟。每時每刻,你的靈魂都無法得到安寧吧……可是,你還是對我抱有期待吧?你想結束這一切。”
“我……只是想找到一條正確的道路,一條可以讓戰端平息的道路。可是那終究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我,當時救了太子,卻等於是殺害了千千萬萬的人。我的手,親手締造了今天的局面。明明……明明那麼希望天下可以安定的,明明……那麼希望貫徹自己的信念。可是,唯獨在太子面前,我無法再扮演一個劊子手……同樣地,在你面前也一樣……”
但是,一切都晚了。
如果當初就那麼殺死太子,他便是拯救了世界,但同時,也是出賣了好友的叛徒。但,不會有人因此指責他,至少,瞭解內情的人絕對不會。
“我……從來沒有在你面前殺死過任何人。即使在你擔任巫女後的那兩年裡,我,一次也沒有在你面前殺害那些嬰兒。那兩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但也是最爲痛苦的兩年。只是,感覺和你在一起,就可以支撐下去。因爲你和我揹負着同樣的孤獨,同樣的痛苦……以及,同樣的罪惡……”
他低下頭,深深凝視着琉璃的臉,說道:“太子……他也愛着你。他是爲了見你,才那麼多次到尚書府來的。這點……我看得出來。那次狩獵,他知道有你隨行,顯得很高興。”
琉璃沉默了。
前世的她,也隱約有察覺這一點。只是,沒有故意去發現而已。
她苦笑了一下,說:“果然呢……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吧?”
伯紹看着已經完全明亮的天空,也重複着緋衣的話:“是啊……都……不重要了。無論對錯,接下來的……就是我們必須去做的事情。千年以前,我們就該做的事情。”
說到這裡,伯紹看到琉璃反轉身子,把臉湊近了伯紹。
二人深深地對視着。
“今生……還能再見到你,真的太好了……少卿……”說這些話時,琉璃的眼中,已經是噙滿淚水。
“我……也一樣啊……”
一切已經無須贅言了。
被命運作弄,深陷這樣的恐怖境地,但是,心與心,卻在前世今生的牽絆下,始終牢固地牽繫着。
時光,就這樣慢慢地流逝着……
到了下午一點左右,土地終於開始有了動靜!
一根大約有易拉罐那麼粗的黑色長莖,從地面生長了出來。
“還在繼續生長……”伯紹面露一絲喜色。
這植物,便是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同一時間,在這個島上,孫正延正膽戰心驚地躲藏在一塊岩石後面,時不時地朝後看。他和黎鴻命在凌晨的時候決定分開逃走,這樣活下去的希望更大。
在他的腦海中,依舊看得到那個鬼的視覺接收的畫面。
它還在島上的各處搜索自己的存在……
手上拿着那已經燙到難以忍受的血眼卷軸,孫正延還是絲毫不敢鬆手。而那捲軸碎片,已經把他的掌心燙破了一層皮。
“別……別找到我……”
孫正延在內心不斷地祈禱着,而就在這時候,忽然手上感覺一陣劇烈的灼熱,低下頭一看,他幾乎驚叫起來……
那碎片,居然燒了起來!
孫正延連忙去撲滅火焰,可那火舌一剎那就將整張碎片徹底舔食,過程連幾秒都沒有,而燃燒過後,他的手心,居然連一丁點灰燼也不剩下了。
血眼卷軸的咒力,終於是崩潰了嗎?那麼,方凱的死,也是因爲卷軸燒燬了嗎?
得去找伯紹……去找伯紹!
他回憶着伯紹和琉璃逃走的方向,心驚膽戰地向前走去……
下午三點。
孫正延終於找到了伯紹和琉璃,黎鴻命也在,他早一步找到了伯紹他們。
事實上,四人都開始發現了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這個島……似乎變得比原來要大得多了!
原本,即使是步行,繞着島走一圈,也不需要花費一個小時。可現在,孫正延用了兩個小時多,纔來到這個島的邊緣地帶。只是,因爲這個島到處都是岩石,幾乎找不到什麼參照物,一時纔沒有發覺。
“可是……”孫正延不解地問:“爲什麼要把這個島變大?這樣我們不是更容易躲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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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簡單嗎?”伯紹看着那長得越來越大的黑莖,說道:“你想啊,董事長……七個惡鬼被全部找到,過了好幾個月,我們身上的詛咒纔開始一一應驗,不是嗎?之前,我們只是不斷地看到幻象,這是在精神上折磨我們。太子……不會立即殺掉我們的。故意擴大這個島的面積,使得我們不會那麼快被找到,慢慢地讓我們精神崩潰,最後,再把我們推入地獄的深淵……”
而就在這時,忽然,一聲淒厲的慘嚎從那黑莖上發了出來!
一個大的肉團,從莖的表面蠕動了出來,繼而是第二個,第三個……看起來,着實很是噁心。接下來,那些肉團開始形成了一張張猙獰可怖的人面。
“終於培育成功了……”琉璃看着那顆不斷長出人頭來的植物,說:“伯紹……看到那個女人的頭顱了嗎?把它割下來,然後用那顆頭,來萃取製作亞空間藥水的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