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停了, 不過寒氣反倒更重了。
醫館之內已經漆黑一片,既是沒有點燈,說明沈寂溪當無性命之憂。詹荀下了馬, 在醫館附近徘徊了半宿, 始終沒有勇氣敲門。
天矇矇亮, 阿南開了醫館的門, 見原本空蕩蕩的街道上, 立着一人一馬,不由一愣。那人見阿南打量他,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這人可真奇怪。”阿南嘀咕道。
老六從後堂出來, 見阿南立在門口發呆,便道:“街上又沒人, 有什麼可看的?”
“沒有……沒什麼可看的。”阿南收回心神, 嘆了口氣道:“先生受了傷, 咱們又不能接診,咱們今日還開門做什麼?”
老六往櫃檯前一坐, 道:“誰說不能接診?”
阿南看了老六一眼,對方倒是比沈寂溪看起來更像個大夫。
詹荀一夜未閤眼,心緒又極爲煩亂,回了大營之後,還了馬便直奔自己的住處。前腳剛進門, 便想起了武櫻還在裡頭, 不由進退兩難起來。
這時背後響起了何倚的聲音, 道:“參將, 你可算回來了。”
詹荀退出房門, 回手將門又帶上,問道:“大早上, 你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你,是武公子。”何倚道。
“小櫻?”詹荀回身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然後又將門推開走進去,發現榻上空空如也,並沒有武櫻的身影。
何倚跟着他進門,道:“一大早的大營裡便來了個人,進了孤煙閣便再沒出來過。不多時,大帥便派人將武公子也招了去,一直到現在還沒出來。”
“孤煙閣?”詹荀眉頭一皺,道:“去那裡做什麼,那處閒置已久,向來連個灑掃的人都沒有。”
“屬下不知。”何倚道。
詹荀深吸了口氣,道:“我去看看。”說罷便急匆匆出門,奔着孤煙閣的方向而去。
韓荻一早便動身去了緣溪醫館,沈寂溪用了藥之後一直迷迷糊糊沒有清醒,老六坐在房裡一言不發。
韓荻診了診沈寂溪的脈,坐到一旁,對老六道:“此事說來都是因我而起,讓他受這樣的牽連,實在是我的不是。”
老六看了他一眼,道:“事已至此,說這些有何用。不過我有一事一直想問你,你昨日來寂溪的房裡取的是何藥?”
“此事我正要說與你,昨日太過匆忙來不及細說。”韓荻說完從懷裡取出了一個瓷瓶,正是沈寂溪用來裝寧神的藥丸那瓷瓶。
老六接過來倒出一粒藥丸放到鼻子下一聞,眉頭微擰,道:“怪不得那日清點藥材,有幾味藥的藥量對不上,原來竟是被他拿來做了這個。”
韓荻見老六的反應,知道對方是個懂藥理的人,便道:“這血蠱發作起來,卻是比較難熬,不過這藥丸萬萬不可再讓他服了,否則長此以往,後果不堪設想。”
老六聞言有些微微的吃驚,他打量了韓荻半晌,問道:“寂溪將血蠱之事都告訴你了?”
“是我自己診出來的。”韓荻道。
“你居然知道血蠱?”老六心裡的驚訝更甚,但面上卻兀自平靜。
韓荻道:“我師父曾是個江湖郎中,懂得醫術比較雜,蠱術也還擅長。我跟着他自然也學到了些皮毛。”
你這還叫皮毛,不知道你師父得是個什麼樣的高手。老六心裡如此想,嘴上卻道:“那對血蠱發作之時產生的戾氣,你可知道剋制之法?”
韓荻道:“可以一試,沒有把握。不過,他體內的血蠱已經數年之久,活動已經較弱,捱過去些時日,想必就能自行消散。”
老六點了點頭,顯然對他的話較爲認同。
孤煙閣外。
詹荀立在門外,等了近半個時辰,門纔打開。章煜從裡頭走出來,右手沾着些血跡。
詹荀心頭一緊,上前剛欲說些什麼,章煜附耳低聲道:“這小子骨頭還挺硬,快去心疼心疼吧。”
“你不是說不會傷他麼?”詹荀眉頭一皺,怒氣便要發作。
“我哪知道他這麼嘴硬。”章煜嘟囔了一句便疾步走了,詹荀心裡記掛武櫻,快步進了孤煙閣。
只見武櫻一手的手心被匕/首釘穿,鑲到了桌子上,整個人臉色蒼白,輕微的顫抖着。
詹荀暗罵一聲,上前將武櫻圈在懷中,一手按住對方的手,另一隻手一發力將匕/首拔了出來。
武櫻吃痛,悶哼了一聲,隨即便咬牙不再出聲,只是身體微微顫抖着。
“沒事了,別怕。”詹荀將武櫻抱在懷裡,一邊撫着對方的背安慰道,一邊取出一條手帕將對方的傷口裹住。
不過那手帕覆上傷口之後片刻,便被浸溼了。詹荀一愣,卻見武櫻抽回手,轉身對着屋內的另一個,雙眼通紅,快要哭出來一般。
詹荀進門之時,便看到了盤腿坐在房內另一端的那人,不過那人顯然被點了穴道,他又記掛武櫻的傷勢,自然無心理會。
武櫻走到那人身邊,蹲下身與那人平視,兩人相顧無言,但看得出都極爲關心對方。
“詹大哥,我與師父有話要說,你可否行個方便?”武櫻開口道。
詹荀猶豫了一下,提步出門,順便將門帶上了。
武家被滅門之後,武櫻即被送入了宮中爲奴。他出現在北江自然是讓章煜心中不安。宮中之人外出,若非外逃,必然是奉了旨意。不必猜測也知道,武櫻與他口中的師父,應屬後者。
章煜命詹荀將武櫻帶進營中,一來是想查清對方的來意,二來將人困在眼皮子底下,終究放心些。今日,想來是武櫻那師傅來大營尋人,被章煜順便扣了下來。
只是不知章煜有沒有在兩人身上問出什麼來。
就在詹荀胡思亂想之際,武櫻推門出來了。詹荀見他面色蒼白,手上的傷口還在滴着血,便上前欲攙扶對方,誰知待他走近,對方竟突然失去了知覺。
還好他手快,將人撈到了懷中,纔不至於讓對方摔到地上。
詹荀懷裡抱着武櫻,無意往房內一看,裡頭那人竟已沒了蹤影。他不由大驚,想去追,可又不能放着懷裡的武櫻不管。
待他喊了人去追,對方早已沒了蹤影。
緣溪醫館。
韓荻收了針,擡手捏了捏眉心,鬆了一口氣。
老六上前爲依舊沒醒的沈寂溪搭了搭脈,面上不由一喜,道:“看來確實有些效用。”
韓荻微微一笑,道:“正經醫術我是不行,這些旁門左道的,還能伸得上手。往後我隔兩日爲他行一次針,想必他無需再服那藥丸,也能剋制住體內的血蠱。”
“那便再好不過了。”老六道。
“再過個一兩個時辰,估計他便該醒了。雖然這次外傷傷的不算太重,可他鬱結在心,一時恐怕難以痊癒。往後切勿勞心費神,多休息些時日纔是。”韓荻道。
老六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韓荻,道:“恕我直言,寂溪此番無辜被責打,前因後果你也不肯說。這我倒是可以先不過問,不過,你究竟結識寂溪是有何目的,若你不明白的告知,我實在是不敢再讓你見他。”
韓荻起身恭敬的對老六行了個禮,道:“我此番與他結交,原是託付了性命與他,期望他能救我一命。現如今,他實在不宜操勞,我也無意再有求與他,只當我命該如此罷。”說罷嘆了口氣。
沈寂溪眼皮一顫,已然醒了,不過他並未睜開眼睛,只是兀自裝睡,想要聽聽韓荻所謀究竟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