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行駛的車中,林夏至一直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膝蓋,彷彿那上面可以開出一朵絢麗又稀奇的花朵來,就是一句話也不說。
而陸以衡也是用手指着下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片刻之後,還是陸以衡對陳默說道,把隔板升起來,我和夏至有話要說。
“明白了,陸隊。”說着,陳默就將隔板升了起來,緩緩地阻隔了視線,也隔絕了絕大部分聲音。
“好了,”陸以衡轉過頭來看向夏至,“我知道你有疑問,現在可以問了。”
“問什麼……都可以嗎?”猶豫了片刻,林夏至緩緩地開口。
“恩,什麼都可以。”陸以衡點頭。
林夏至慢慢地擡頭,同陸以衡的雙眸對視,一字一句地問道:“剛纔開槍將吳天浩擊斃的,是誰?”
陸以衡深深地看着林夏至:“是我。”語氣十分肯定,沒有絲毫的遲疑。
林夏至的嘴角泛起一個苦笑:“你甚至都不找一個藉口嗎?比如情急之下正當防衛什麼的。”
“不是,”陸以衡的語氣十分平淡,甚至有幾分凜冽,“我是特意瞄準了吳天浩下手的——他非死不可。”
“什麼叫做‘非死不可’啊?!”林夏至猛然擡頭,“就算非要開槍,也不一定要殺人啊!你完全你可以打傷他的手臂讓他把槍扔掉的!”
她的聲音輕輕地顫抖,帶着不可言說的驚恐和擔憂。
“怎麼?”陸以衡的神情莫測地盯着林夏至,雖然脣邊帶着微微的笑意,但是眼神卻冰冷的毫無溫度,“你是覺得那個吳天浩不應該這麼死了,爲他而抱不平?”
“那種人渣的死活和我有什麼關係?!”林夏至急道,“我在說你,爲什麼要殺人呢?雖然我希望夏天得救沒錯,但是我不希望你爲此事背上人命官司!”
林夏至不是什麼聖母,也會有厭惡的人。可是不管怎麼討厭,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了誰。當然,有時候恨一個人,真的會恨不得他去死。但是如果這個殺人者由她自己來執行,林夏至自問,
她做不到。
無關乎人性的善良與殘忍,只是“殺人”這件事本身太過沉重。一旦手中沾上了別人的鮮血——不管因爲什麼原因,哪怕只是正當防衛——好像就回不到當初的自己一樣。
林夏至不想讓陸以衡揹負這樣沉重的道德枷鎖——尤其這道枷鎖還是因她而生。
見林夏至拼命地向陸以衡解釋着自己的想法,男人眼中的寒意在不知不覺中早已化爲融融春水,他忍不住展開一個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將身邊的女孩拉入懷中:“真是個小傻瓜。”
被陸以衡這樣輕柔地擁抱着,用如此親暱的語氣說着“小傻瓜”,林夏至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惱怒陸以衡顧左右而言他。
她用力地推拒男人寬闊的胸膛,吃力地說道:“別想要岔開話題!雖然吳天浩是混蛋,但是你怎麼能說開槍就開槍呢?!爲了這麼一個人渣萬一把你自己給搭進去了,那……那……”
“那”了半天,林夏至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其實她也不太清楚陸以衡在之前那種情況之下開槍會有什麼後果,但是正因爲不清楚,這種未知的感覺便會將恐懼感無限放大。
於是,不過呼吸之間,林夏至的腦中已經閃過了陸以衡可能面臨的七八種局面,每一種都那麼糟糕,都那麼可怕。
陸以衡見林夏至突然不說話了,正在納悶。結果一低頭,就看到懷中的女孩一雙杏眼睜的像是兩隻鈴鐺一樣圓,但是眼神卻分外空茫,一看就會在神遊天外。
但是她的一張小臉兒慘白,細白的牙齒緊緊地咬着嘴脣,渾身都忍不住發起抖來。
見林夏至這個樣子,陸以衡不由得莞爾失笑:這小丫頭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屈起手指,輕輕地在林夏至的前額上敲了一下,陸以衡笑道:“回神啦!”
“啊?!”前額來了這麼一下,雖然不是很疼,但是成功地讓林夏至從腦補的無限深淵回到了現實中來。
微微一嘆,陸以衡握住了林夏至有些冰涼的小手:“別在胡思亂想了,我不會被怎麼樣的——老張會處理
善後的事情,最後會以‘警察拔槍正當防衛’來做了解吧,而我則完全不會牽涉其中。”
“真的?”
“真的。”陸以衡點點頭,“至於我自己,就更不需要你擔心了。”
在林夏至有些不解的目光中,陸以衡伸出自己的雙手,目光幽深:“在雙手上,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沾上了人命——而且不止一條。”
見林夏至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陸以衡爲了避免誤會,連忙解釋道:“之前殺人都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擊斃犯罪分子——罪大惡極的那種,我可沒有濫殺無辜。所以事到如今,就算是多一條人命在手,我也不會有太多的感覺了。”
最初他執行任務殺人的時候,曾經連續好幾天噩夢不斷,甚至感覺自己罪大惡極,是劊子手,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的罪人。
後來,還是一個比他經驗豐富的老兵告訴他:這是不可避免的。身爲一個軍人,除了服從命令之外,還要保護自己的家人和國土。如果自己不想狠下心殺人,那麼因爲自己一時心慈手軟,就會造成更多人都到傷害或者死亡。
既然橫豎都要死人,那麼就只能兩相比較取其輕了。
陸以衡提起這一段往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雲淡風輕的,然而林夏至卻莫名感到心疼。她不由地伸出手來,反手握住陸以衡的大掌。
陸以衡的手心乾燥而溫暖,掌肉厚實有力,握上去就十分令人有安心感。可是當林夏至的指腹觸及陸以衡掌心的內側,卻能感覺到一層厚厚的老繭。
這不應該是屬於一個豪門少爺的手掌。
“雖然你這麼說,”林夏至輕輕地嘆息着看向身邊的男人,“可是這並不代表你是輕鬆的——生命的重量從來都不是輕鬆的。你習慣了這份沉重,並不代表它已經不存在了。而我不想要再增加這份沉重了。”
此時此刻的林夏至,心中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那樣洶涌澎湃,卻溫柔細緻。
哪怕只有一點點,此時的林夏至都希望,身旁這個名叫陸以衡的男人不要這麼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