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沛白洗了一把冷水臉出來的時候,正好聽見佳憶那清朗又不失堅定的聲音。
佳憶搖頭,緩慢地開口回答許文怡:“我覺得應該是,克服了吳佳憶的膽怯和自私,勇敢地承認對蘇沛白的愛,也或者說,是吳佳憶再一次地,重新愛上蘇沛白。”
不管她是不是季菡,不管有沒有兩人的那些過往,吳佳憶都愛蘇沛白。
這就是她想要表達的。
不長不短的一句話迅速而猛烈地將蘇沛白擊中,他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卻是怎麼都掩藏不住。
那個拒人千里高高在上的KC總裁,就這樣在病房洗手間門口笑成一個…傻逼。
還好沒有人看見…
而病房這邊,佳憶在跟許文怡說話的時間裡,林每一不知道怎麼就將那個牛皮紙資料袋拿了過去。
她嘀咕着打開,輕鬆隨意,瞬間就將那一張先前還重如泰山的鑑定報告拿了出來。
看了幾眼又覺得看不明白,於是她遞過來問佳憶:“佳憶姐姐,你看得懂嗎?”
佳憶渾身重重地一頓。
眼睛看看林每一手中的白色精裝A4紙,又看了看那個牛皮紙袋。
她的喉嚨乾啞,表情非常不自然地乾笑了兩聲:“我也看不懂。”
好吧,其實佳憶就是慫了,不敢看。
許文怡和邱亞一左一右快速靠過去,許文怡煞有介事地看了半晌,然後問邱亞:“你看懂了嗎?”
邱亞呆呆搖頭。
於是那一張紙瞬間被傳遞到曾曉年的手中,許文怡挑挑眉頭:“哈佛的高材生,你來看看吧。”
曾曉年在許文怡面前,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男孩。
他的臉上甚至還有些羞澀的,雙眼怯怯又無比深情地看許文怡一眼,將報告接過去。
翻着快速瀏覽一遍,曾曉年扶了扶眼鏡,瞬間進入教授講學的設定:“人體有23對染色體,是由父母雙方分別提供組成,除開成長之中的基因突變,根據孟德爾遺傳規律來看…”
被他這一大串專業術語說得毫無耐心,許文怡皺緊了眉頭,開口簡單直接地打斷他:“你就說結果,佳憶跟小白是不是母子關係!吳佳憶到底是不是季菡!”
整個場面有一剎那的空白。
連風吹進來,窗簾擺動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現在的時間已經是深夜,從這個面山而建的病房裡看出去,外面是一片黑暗,連星光都沒有。
佳憶的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手心裡,擡頭定定地朝着曾曉年看過去。
臉上是平淡,甚至稱得上是視死如歸的表情。
不管是什麼結果,她認。
被這個氣氛感染,面對着房間裡四個女人不算柔和的眼神,曾曉年瞬間更緊張了。
伸手又扶了扶眼鏡,他的耳朵飛燙髮紅,結結巴巴地開口:“堅定結果…結果…”
大家簡直快被這個人給氣死,就連在洗手間聽牆角的蘇沛白都忍不住了。
他皺緊眉頭上前一大步,將那報告搶過去。
然後曾曉年這個大喘氣才喘完,繼續說下去:“應該是的。”
說完他恭恭敬敬地對着佳憶彎腰鞠躬:“總裁夫人。”
擡起頭來已經有些熱淚盈眶的樣子:“您可算是回來了。”
可算是回來了!
病房裡其他三個女人猛然發出一陣尖叫,同時長大了手臂開心地朝着佳憶撲過來。
佳憶下意識地躲了躲,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曾曉年的話在耳邊像幻覺一樣,於是她求助地轉頭去看蘇沛白。
心意相通。
幾乎同時蘇沛白就對上佳憶的目光,他緊緊鎖住的眉頭已經完全舒緩開來,這段時間一直盤旋在他眉眼臉上的憂傷和陰鬱散去,整個人散發出像三月陽光一般的柔和。
他在病牀面前蹲下身,拉住佳憶的手輕輕在發抖。
就算心裡再篤定,再確認,也完全比不上這樣白紙黑字的證明來得震撼。
無比輕柔地在佳憶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蘇沛白道:“我愛你,不管你是吳佳憶還是季菡,我愛的都是你一個,從來都沒有別人。”
這個結果或者驚喜還是來得太突然,佳憶口乾舌燥暈暈乎乎的。
她伸手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胡亂抓了抓頭髮,佳憶開口的聲音非常虛弱飄渺:“那麼…我爲什麼…”
林每一流了滿臉的眼淚,趴在病牀的另一邊心明口快說出一個名字:“季念,肯定是季念將你藏起來了!”
因爲季唸的這個舉動,所以讓這麼多人都活在懷念傷心和難過裡,林每一真是恨死他了。
她也不叫他季念哥哥了,開口不平地道:“他真的是瘋了!怎麼可以…”
一直給她使眼色沒用,許文怡乾脆一把直接將林每一的嘴捂住,拖着出去病房之外。
邱亞和曾曉年也相繼走出去。
病房裡又只剩下,佳憶和蘇沛白兩人。
一個滿臉的悵然,一個滿滿的眷戀柔情。
季念。
要不是林每一提起,佳憶真是差點忘記了這個人。
還有晚上在公寓裡接到那個電話,過敏之前跟蘇沛白的對白…
那種巨大的擔心和驚恐又回來了,佳憶抓住蘇沛白的手,開口焦急:“對,季念,你還沒有跟我說他究竟怎麼樣了!”
蘇沛白的表情一僵。
微微抿脣將佳憶扶在病牀上坐下來。
他的西裝袖口上有一點水漬,頭髮邊角處也是微微溼潤。
“你要喝水嗎?”蘇沛白溫聲問。
佳憶搖頭:“不喝。”
蘇沛白從佳憶左手邊繞過去右手邊,伸手將她頭頂上的吊針扶正,然後又細細地觀察她的臉,開口語氣歡喜:“你的過敏似乎好了,看來那些醫生也不算是吃白飯的。”
“蘇沛白!”
季念危在旦夕的時候,佳憶完全沒有心情跟蘇沛白說這樣可有可無的閒話。
她的眉頭皺緊,微微發紅的臉上是一片明顯的怒意:“我問你話,季念究竟怎麼樣了,你跟我講講可以嗎?!"
相較於佳憶的焦急上火,蘇沛白臉上的表情又是微微一僵之後恢復過來。
他像沒有聽見佳憶的話一樣,轉身去給她那茶几上的果籃:“你吃水果嗎,醫生說你可以吃水果。”
說着便自顧地搬了一個椅子過來,從果籃裡拿了一串葡萄出來,語氣是親和溫柔:“吃葡萄好嗎?”
佳憶臉上的焦急越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要繼續追問,蘇沛白卻是直接轉身去了飲水機那邊。
向來是不染塵埃不食煙火高高在上的蘇沛白,毫不猶豫就將袖子挽上去,低下頭去給佳憶洗葡萄。
水流嘩嘩的,濺起來將他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西裝打溼,可是他眉頭都不皺一下。
他眼若春水,語調輕柔對佳憶道:“自從你…之後,我總是回憶起之前我們在一起的場景,我覺得自己對你真的是太壞了,所以總是對自己發誓,等你回來,我一定要把你寵到天上去。”
這樣動情的,發自肺腑的情話,並沒有得到佳憶的感動或者擁抱親吻,甚至連一個回答都沒有。
他也不介意,用果盤將那葡萄裝過來,不太熟練地剝開。
任由着那紫紅粘膩的果汁沿着他的手指手心流下去,蘇沛白滿臉都是柔軟清淡的笑意,伸長了手臂給佳憶遞上去:“你吃。”
佳憶皺眉,臉上怒氣未消。
蘇沛白堅持着直接往她脣邊餵過去。
“蘇沛白!”
佳憶坐直了身體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同時順手一推,那顆撥開了晶瑩剔透的葡萄就滾到地上去。
蘇沛白的眼神隨着那顆葡萄,一起黯然下去。
佳憶也知道自己的態度有些過於激動,於是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稍稍放輕了語調,像是請求或者商量:“我不要求你幫我,你就跟我說說,季念究竟是怎麼了,可以嗎?”
蘇沛白依舊沒有迴應。
他看着那團摔到地上去的果肉,頓時就想起之前,有一次季菡煲了湯。
然後被他一下子摔到地上去,季菡十指纖纖白嫩地,一點一點將那些果肉都撿起來的場景。
心瞬間疼得沒辦法呼吸。
於是他也蹲下身去,用手指去將葡萄撿起來,然後將地板上的果汁擦掉。
蘇沛白擡起頭來,表情說不好是憐惜還是悲哀:“以前的你都不記得了,現在的呢?”
“是季念把你藏起來,給你吃藥,給你催眠,給你整容,讓我們到現在都不能好好在一起,你爲什麼還要這樣擔心他,護着他?”
佳憶一怔。
稍稍皺眉然後眼中有淚流出來。
雖然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不明白,但是佳憶的心裡就是無比地篤定,季念沒有那麼壞。
如果他是真的要把自己藏起來,他爲什麼會讓自己回來這座城市?
看見佳憶哭,蘇沛白的手心一緊,那顆本來就摔壞的果肉瞬間成了一攤粘膩的醬。
蘇沛白也沒有潔癖了。
任由他再剋制再忍耐,脣邊還是不自覺挑起一抹冷笑:“一年多,五百二十三天。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不問我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不問小白是怎麼過的,你卻關心那個將你帶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