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璐對着自己的個人面板看了又看,直到裡裡外外都弄了個通透,這才暫時放下了好奇心。而王霖在這期間,就一直靜靜地站立在他的身邊。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顧璐皺眉問道:“是想要藉此機會,探測出我的根底嗎?” “有一些這方面的因素,”少女坦然道:“但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對你很好奇。” “好奇?你剛纔還說有那麼一點喜歡我了,”顧璐戲謔地道:“現在你又這麼說,搞的我很傷心的啊。”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王霖微笑着道:“不深入的瞭解,又怎麼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愛上了一個人呢?就算愛是由無數的片段堆積起來的,是更高緯度下在時間上的投影,但是沒到最後蓋棺論定的時候,我也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 “那你還跟着我?” “愛擊敗你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王霖堅定地道:“我也想借着你來砥礪自己,讓自己的無物不斬之道能更上一層樓。” “既然是這樣,”孤苦盯着少女絕美的臉龐,點頭道:“那就跟着我吧。” 歷史的車輪開始繼續向前駛過,異世界的來客將會在這個世界中掀起驚濤駭浪。 半年之後,關外。 冷風如刀,以大地爲砧板,視衆生爲魚肉。 萬里飛雪,將蒼穹作洪爐,溶萬物爲白銀。 雪將住,風未定,一輛馬車自北而來,滾動的車輪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 李尋歡打了一個哈欠,將兩條長腿在柔軟的貂皮上儘量伸直,車箱裡雖然很溫暖很舒服,但這段旅途實在太長,太寂寞,他不但已覺得疲倦,而且覺得很厭惡,他平生厭惡的就是寂寞,但他卻偏偏時常與寂寞爲伍。 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李尋歡嘆了口氣,自角落中摸出了個酒瓶,他大口的喝着酒時,也大聲地咳嗽起來,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就彷彿地獄中的火焰,正在焚燒着他的肉體與靈魂。 酒瓶空了,他就拿起把小刀,開始雕刻一個人像,刀鋒薄而鋒銳,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 這是個女人的人像,在他純熟的手法下,這人像的輪廓和線條看來是那麼柔和而優美,看來就象是活的。 他不但給了她動人的線條,也給了她生命和靈魂,只因他的生命和靈魂已悄悄地自刀鋒下溜走。 他已不再年輕。 他眼角佈滿了皺紋,每一條皺紋都蓄滿了他生命中的憂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卻是年輕的。 這是雙奇異的眼睛,竟彷彿是碧綠色的,
彷彿春風吹動的柳枝,溫柔而靈活,又彷彿夏日陽光下的海水,充滿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也許就因爲這雙眼睛,才能使他活到如今。 現在人像終於完成了,他癡癡地瞧着這人像,也不知瞧了多少時候,然後他突然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趕車的大漢立刻吆喝一聲,勒住車馬。 這大汗滿面虯髯,目光就如鷙鷹般銳利,但等到他目光移向李尋歡時,立刻就變得柔和起來,而且充滿了忠誠的同情,就好象一條惡犬在望着他的主人。 李尋歡竟在雪地上挖了個坑,將那剛雕好的人像深深的埋了下去,然後,他就癡癡地站在雪堆前。 他的手指已被凍僵,臉已被凍得發紅,身上也落滿了雪花。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冷,這雪堆裡埋着的,就象是一個他最親近的人,當他將‘她’埋下去時,他自己的生命也就變得毫無意義。 若是換了別人,見到他這種舉動,一定會覺得很驚奇,但那趕車的大汗卻似已見慣了,只是柔聲道:“天已快黑了,前面的路還很遠,少爺你快上車吧! 李尋歡緩緩轉回身,就發現車轍旁居然還是一行足印,自遙遠的北方孤獨地走到這裡來,又孤獨地走向前方。 腳印很深,顯然這人已不知走過多少路了,已走得精疲力竭,但他卻還是絕不肯停下來休息。 李尋歡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這種天氣,想不道竟還有人要在冰天雪地裡奔波受苦,我想他一定是很孤獨,很可憐的人。” 那虯髯大汗沒有說什麼,心裡卻在暗暗嘆息:“你難道不也是個很孤獨很可憐的人麼? 你爲何總是隻知道同情別人?卻忘了自己……“車座下有很多塊堅實的松木,李尋歡又開始雕刻,他的手法精練而純熟,因爲他所雕刻的永遠是同一個人。 這個人不但已佔據了他的心,也佔據了他的軀殼。 雪,終於停了,天地間的寒氣卻更重,寂寞也更濃,幸好這裡風中已傳來一陣人的腳步聲。 這聲音雖然比馬蹄聲輕得多,但卻是李尋歡正在期待着的聲音,所以這聲音無論多麼輕微,他也絕不會錯過。 於是他就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簾子,推開窗戶。 他立刻就見到了走在前面的那孤獨的人影。 這人走得很慢,但卻絕不停頓,雖然聽到了車鈴馬嘶聲,但卻絕不回頭!他既沒有帶傘,也沒有戴帽子,溶化了的冰雪,沿着他的臉流到他脖子裡,他身上只穿件很單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筆直,他的人就象是鐵打的,冰雪,嚴寒,疲倦,勞累,飢餓,都不能令?沒有任何
是能令他屈服! 馬車趕到前面時,李尋歡才瞧見他的臉。 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脣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 這張臉使人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花岡石,倔強,堅定,冷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甚至對他自己。 但這卻也是李尋歡平生所見到的最英俊的一張臉,雖然還太年輕了些,還不成熟,但卻已有種足夠吸引人的魅力。 李尋歡目光中似乎有了笑意,他推開車門,道:“上車來,我載你一段路。” 他的話一向說得很簡單,很有力,在這一望無際的冰天雪地中,他這提議實在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 誰知道這少年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腳步更沒有停下來,象是根本沒有聽到有人在說話。 李尋歡道:“你是聾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起了腰畔的劍柄,他的手已凍得比魚的肉還白,但動作卻仍然很靈活。 李尋歡笑了,道:“原來你不是聾子,那就上來喝口酒吧,一口酒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害處的!” 少年忽然道:“我喝不起。” 他居然會說出這麼樣一句話來,李尋歡連眼角的皺紋裡都有了笑意,但他並沒有笑出來,卻柔聲道:“我請你喝酒,用不着你花錢買。” 少年道:“不是我自己買來的東西,我絕不要,不是我自己買來的酒,我也絕不喝…… 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嗎?“李尋歡道:“夠清楚了” 少年道:“好,你走吧。”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好,我走,但等你買得起酒的時候,你肯請我喝一杯麼?” 少年瞪了他一眼,道:“好,我請你。” 李尋歡大笑着,馬車已急駛而去,漸漸又瞧不見那少年的人影了,李尋歡笑着道:“你可曾見過如此奇怪的少年麼?我本來以爲他必定已飽經滄桑,誰知他說來話卻那麼天真,那麼老實。” 趕車的那虯髯大漢淡淡道:“他只不過是個倔強的孩子而已。” 李尋歡道:“你可瞧見他腰帶上插着的那柄劍麼?” 虯髯大漢目中也有了笑意,道:“那也能算是一柄劍麼?” 嚴格說來,那實在不能算是一柄劍,那只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既沒有劍鋒,也沒有劍鄂,甚至連劍柄都沒有,只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就算是劍變柄了。 虯髯大漢含笑接着道:“依我看來,那也只不過是個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這次李尋歡非但沒有笑,反而嘆了口氣,喃喃道:“依我看來,這玩具卻危險得很,還是莫要去玩它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