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夫人帶着丫鬟們收拾好包袱,片刻盛修沐便進來了。
外面風很大,他穿着灰鼠緙絲風氅,還是凍得嘴脣紫烏。
他進了門,驟然感覺放了防寒簾布的東次間溫暖如春,笑呵呵褪了風氅交給一旁的丫鬟,給盛夫人和東瑗行禮。
東瑗挺着大肚子,微微屈膝還禮。
盛夫人就把擱在炕上的盤螭銅手爐遞給他:“我的兒,快暖和暖和。”然後感嘆,“今年冷得特別早……”
盛修沐直笑,接過銅手爐送回盛夫人手裡,將自己寬大結實的手裹着盛夫人的手:“娘,我不冷,您捧着暖和暖和……”
盛夫人的笑容就溢滿了眼角。
丫鬟端了熱茶來,盛修沐不顧東瑗在場,毫無形象一口氣全部喝了下去。
胃裡暖和了,身子就暖和。
聽說他十五歲去了西北大營,在那裡歷練了三年纔回盛京。回京後,一直御前行走。
給天子做伴當,將來會有錦繡的前程。
盛夫人對小兒子的事最滿意。
只是他的婚事令盛夫人不太高興。
皇上把蕭家七小姐蕭舞傾賜婚給盛修沐,是今年正月裡的事。
可盛昌侯說,按照徽州老家的規矩,一門一年之內不能娶兩房媳婦,今年辦了盛修頤的婚事,就把三爺盛修沐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間。
盛修沐都快二十了,還是孤身一人。
尚未娶妻,又不能先納妾。盛夫人看着他房裡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心就疼了起來。
“你爹爹替你告了幾日的假?”盛夫人問盛修沐。一邊說着,一邊拉着兒子的手摩挲。順勢又把銅手爐塞到了他手裡。
東瑗坐在他們對面的炕上,含笑聽着。
“娘。我自己告假的。”盛修沐覺得盛夫人把他當小孩子,就順勢用撒嬌的口吻逗盛夫人開心,“您還當我在朝中凡事依仗爹爹?孩兒長大了,娘……”
盛夫人直笑,眼睛卻有些溼潤,喃喃道:“沐哥兒也長大了,你們兄弟姊妹都長大了。”
盛修沐見盛夫人善感起來,不敢再說這等煽情的話,笑道:“娘,我明日就去徽州。您想要徽州的什麼東西?我給您帶回來。”
盛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溼濡。笑了笑道:“都不拘的。每年徽州那邊莊子裡都送東西來,娘倒是沒什麼想得緊的……”頓了頓,又道,“娘和你大伯母二十幾年未見,你替娘在她靈前多磕幾個頭。”
說起那位大嫂。盛夫人語氣裡有掩飾不住的悲憫。
她一向善良,東瑗不曾多想。
盛修沐道是。
末初剛過,盛昌侯也從衙門裡回來。
大家紛紛起身給他行禮。
他坐下後,問盛修沐:“明日清早趕路,誰跟着你去?”
盛修沐就把跟着的下人名字說給盛昌侯聽。
盛昌侯聽了直頷首,道:“先不說這些。有件喜事,方纔內侍傳出音兒,貴妃娘娘誕下了一位皇子……”
盛夫人一聽,大喜。哎唷一聲:“已經誕下了?”
盛貴妃娘娘的產期就在這幾日,盛夫人一直知曉,但是沒有想到是今日。
盛昌侯眼睛裡也噙着笑:“剛剛誕下,內侍就連忙稟了我。我想着你總是記掛此事,就回來告訴你一聲。一會兒大約就有喜訊傳來。”
盛夫人喜不自禁。
盛修沐也歡喜,又懊惱:“我不該今日告假的。倘若我在宮裡。陛下肯定賞我的恩典去瞧瞧貴妃娘娘。”
東瑗也跟着笑。
盛貴妃娘娘又誕下了位皇子。
元昌帝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太后總唸叨說龍脈單薄,這回盛貴妃誕下皇子,元昌帝和太后都應該很歡喜吧?
東瑗彷彿看到了一絲明朗的局勢。
只要朝中局勢穩定下來,她也能獲得一次喘息的機會。
盛家的富貴又要更上一層了。
黃昏酉正左右,宮裡有內侍來盛家,把盛貴妃娘娘誕下皇四子、母子平安的話告訴了盛家。
盛家開宗祠,祭祀祖宗。
入了夜,盛昌侯在大門口燃放了二十八響鞭炮。
第二日,京都簪纓望族都知曉盛貴妃娘娘誕下了皇四子。
洗三朝那日,盛夫人換了一品誥命夫人的朝服,進宮去朝賀。
東瑗沒有封號,是不能進宮的,她待在家裡看着羅媽媽和橘紅、橘香給她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
天氣依舊陰沉寒冷,靜攝院的東次間垂了厚厚的防寒簾幕,兩個銅鼎燃着銀炭,將暖流源源不斷送出東次間的角落裡。
西北牆角一盆文竹青翠欲滴。
薔薇從外面進來,一身的雪珠。
東瑗和羅媽媽、橘紅、橘香都微愣,笑着問她:“外頭落雪呢?”
薔薇失笑:“落了半日,你們居然不知道?”
她們幾個人一直在說笑,真的不曾留意到是否落雪了。
薔薇看了東瑗一眼,好似有話跟她說,低聲道:“奶奶……”
東瑗會意,笑着起身帶薔薇進了內室。
橘香在外面吐舌頭,悄悄跟橘紅和羅媽媽道:“薔薇又跟奶奶咬耳朵,她們時常偷偷說悄悄話兒。我聽聽她們說什麼……”
說罷,便要躡手躡腳跟過去,貼着氈簾要聽。
橘紅就高聲道:“奶奶,橘香在簾外呢。”
橘香忙跑了回來,按住橘紅要打。
東瑗撩起氈簾,笑道:“橘香,你敢偷聽我們說話,我就把你的大莊打發回田莊去,不叫他在京都伺候。”
橘香臉刷的紅了,氣得直跺腳。
橘紅和羅媽媽笑得不行,拉了橘香坐下,不准她再去偷聽。
“奶奶。是二房和三房孩子的事。”東瑗折回內室,薔薇低聲告訴她。
二房是說盛昌侯的二弟盛文明。
三房是盛昌侯的三弟盛文清。
東瑗進門就聽說兩位叔叔家有四位兄弟。卻都沒有孩子,所以叫薔薇先去打聽到底爲何。
她不由心中一動。
東瑗過府大半年了,盛昌侯夫人的兩位妯娌只來過幾次。
東瑗也只見過幾位堂弟媳婦兩次,根本就分不清她們。
兩位叔叔家的四個堂弟年紀相差都不大。
她兩個月前給了薔薇三百兩銀子去買通關係打聽這些事,薔薇好似是第一次回來給她準信。
因爲薔薇辦事仔細,東瑗知道她是想打聽清楚了再說,怕零零碎碎的告訴東瑗,讓東瑗擔心。
“二房的四爺。”薔薇從大的開始說起,“他只比咱們府裡的三爺小一個月。四奶奶過門兩年了,他只在四奶奶屋裡歇了幾夜。四爺有個很疼愛的姨娘。去年歿了。四爺就時常一個人歇在書房。如今越來越不好,身子都愁虛了,所以四奶奶和另外一個姨娘都沒有子嗣。”
東瑗有些瞠目。
二房的四爺居然是這麼個人。
任何人都有戀愛的權利,愛誰任憑他們的心。愛人死去了,從此生無可戀。也不算新聞。
倘若是後世,十九歲正是迷惘多情的年紀,四爺這樣,東瑗也覺得是人之常情。
她沒有更多的感嘆。
“三房的五爺、六爺是雙生子,去年正月裡五爺娶親,二月裡六爺娶親。”薔薇又道,“三老爺明知一年一門不能娶倆,卻非要雙喜臨門,把兩位爺的婚事一前一後辦了。五爺從前愛騎馬。有次摔下來,左腿到現在都不太利落……他們府裡的人說……”
提起五爺,薔薇臉有些紅,囁囁嚅嚅半晌,才聲如蚊蚋:“二房的下人說,五奶奶其實是個活寡婦……”
就是說。五爺從馬上摔下來,不僅僅是摔斷了腿,還弄傷了他的命根子,他的性|能力不行。
所以五爺房裡沒有孩子。
這也太倒黴了。
“那六爺呢?”東瑗問。
“六爺的大姨娘懷了六月的身孕……”薔薇提起六爺,終於露出幾分輕快,“六奶奶肚子沒動靜,大姨娘不敢說,直到兩個月前肚子漸漸凸起來,三夫人才發現,如今好生養着她呢。”
嫡妻沒有懷孕之前,自然不會讓妾室有身子。
可嫡妻進門快兩年還不見動靜,下面的姨娘們難免蠢蠢欲動。大姨娘可能就是六奶奶手下的漏網之魚。
東瑗也鬆了一口氣。
總算有個正常的。
“三房的庶長子,大約會跟我肚子裡的孩子差不多的日子出來吧?”東瑗問。
薔薇點頭。
“二房的七爺才十五歲,去年年末娶親的,七奶奶今年四月裡方及笄呢。七奶奶生得很單薄。七爺夫妻感情倒是好,只是七奶奶身子骨弱,小日子不穩,不太好生養,大約還要等幾年纔有子嗣的。七爺沒有姨娘。”薔薇道。
如此一說,盛家二房和三房沒有子嗣的原因就弄清楚了。
並不是某個人在背後操縱啊!
東瑗想起自己盛昌侯的誤會,心裡有絲慚愧。她的公公雖然是個政客,同時也是個長輩。
也許他也盼望家裡多幾個孩子吧?
東瑗懷孕這麼久,一直也很安穩,沒有誰下手害她。除了她和薔薇防的比較嚴之外,也許是盛昌侯對孩子喜歡的態度,震懾了其他有想法的人吧?
盛昌侯喜歡東瑗肚子裡的孩子,倘若孩子有事,只怕下手的人雞飛蛋打,落不到好下場吧?
她輕輕嘆了口氣。
“那二爺房裡呢?”東瑗問,“四爺、五爺、六爺和七爺都年輕,二爺和二奶奶成親可是快十年了,還有兩位姨娘,怎麼這些年只有蕙姐兒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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